“摘些山里的果儿也罢了,冯家地里的甘柘你也敢偷,当心被打断腿!”

    季凤哼的一声,“我可不是那手脚不干净的,这是冯家大女和小儿吃了我阿姊做的吃食,送与我的。”

    金氏暗暗呸的一声,正想说吃的你家糠咽菜?

    马上又想起中午二房飘出股极其霸道的肉香,若非她锁着门,季虎孩就要往二房去讨吃。

    想到这,她只得紧了紧后槽牙。

    心道,竹子被砍完了,二房的门关了一上午,又卖了什么换钱?

    嘀咕着回到家,蹲在院里拿竹箕收豆子的季元正怨声载道:

    “止妹去卖扫帚怎的还不回来?晒的豆子还要我来收……”

    金氏去矮草棚放下尿桶,也嘀咕,“这都要做晡食了,还等她买肉回来。”

    她交待过,让季止卖了扫帚,买一斤带脂肉回来,好解解馋。

    “莫不是拿钱自己去买吃食了。”季元温温吞吞将箕里的豆子倒进麻袋里,不掩的怨气。

    可巧院门一响,季止总算回来了,不过怀里竟还抱着一二三四,四把扫帚?

    不等盘问,季止已是满腹牢骚,

    “这扫帚一点也不好卖,都说扎得不结实,只卖出去一把。”

    “你吆喝了吗?”

    季元见没有肉,这两天尽在闻二房的肉香,心下烦躁,把箕一丢,这剩下的豆子等季止去收。

    季止向灶屋舀了瓢凉水来灌,“我怎么没吆喝,东西不好我喊破天也没人买,就这一把,还是一个不识货的小郎买去的。”

    金氏数了数,“怎的只有四个钱……”

    出来的季止捡起箕,用手往里面耙豆子,扯了个谎,

    “那穷酸小儿死缠着与我讲价,饶了他一个钱。”

    “怕不是你自己藏私了。”季元歪她一眼。

    “既觉得我藏私,那明儿你受累去叫卖,我在家歇着。”季止回嘴。

    金氏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一家子的姊妹,和和气气的才是。”

    不过她偏心大女,自己又开始数落起季止,

    “你说说你,要不是当初牧猪将猪弄丢,这活儿也轮不着季二凤来做。

    冯大家山头多少果树,每天偷偷摘些回来卖钱也是个顶好的进项。”

    季止才不想去牧猪,每日得来的钱都得交给金氏。

    隔三岔五还偷偷摸摸藏果子回来,做贼心虚,生怕被逮住,可不藏果子回家又得挨数落,那猪就是她故意弄丢在山头的。

    金氏可不知次女的心思,她还在眼热季凤抱着的甘柘,

    “你若是还在那牧猪,咱们也能拿点那酸菹菜去与冯家吃,换些他们的甘柘来甜甜嘴儿。”

    想到这份活没了,金氏就咬牙,指头戳了两下季止的脑门。

    季元也帮腔,“就是,秋天正是吃枣儿栗儿的好时候。”

    季止撇了嘴,“想吃自己去牧猪,看看人家要不要你这好吃懒做的。”

    季元呛道:“二房不也是次女在牧猪,我做阿姊的,都满十五了,眼看要相看人家了,怎好去给人做牧猪的活儿?”

    “那胥女还能做白玉蒸饼在乡市卖钱,人都排着队买,你也是做阿姊的,怎么不学学人家挣钱?”

    “不就是蒸饼,有何难?做就做。”季元赌气道。

    季止险些秃噜出来,人家的蒸饼吃起来软和香甜,忙将话咽回肚

    里,要让金氏知晓她向二房的胥女买蒸饼,早晚将她骂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正好金氏出声来打岔:“家里要收稻子了,卖蒸饼的事先放一放,地里的稻子要紧,都得帮忙收稻,连你们的阿翁明天都回来了。”

    季富平时在县城替富户将车,农忙时节回家来。

    秋收一过,各家各户得缴田税、口算钱,这可是一大笔支出。

    若有那缴不足的人家,户主可得下狱,充苦力去。

    就连她大房,家里的稻子除了要存做过冬口粮,还得匀一部分去卖了银钱,方凑出这笔开销。

    往年,田氏是勒紧裤腰带,佃上几亩田来种,一年到头卖瓜菜,累成老黄牛,才将将凑足这笔钱;

    今年,二房就三个小女娘,凑这笔钱?短短几日,就凭卖蒸饼?怕是难咯,更别提后头还要过冬。

    金氏这心,不由的畅快起来。

    另一边,

    季胥已将菜籽种妥,面前的菜地,架了沟,一条一条的井然有序,浇过水而透着深色湿痕。

    听季珠喜兴说着日后自己也要帮着浇水的话儿,一面笑应着,一面理了锄和桶,向屋前去。

    可巧季凤回来了,见着她带回来的甘柘,季胥不禁心喜,留出一根来做甜嘴儿,余的三根她便去皮砍成段,用舂碓捣出汁水。

    洗好一块麻布,准备过滤后拿来熬红糖。这麻布,家里原也缺,还是拆的粮食袋子才有的,家里拢共有三只粮食袋子,如今一只拿来装面粉,一只拿来装稻谷,余的一只被老鼠咬坏了一角,被她拆了线,分作两块布,沸水煮过,卖蒸饼时覆在柳篮上,能遮灰挡尘。

    这会儿还能拿来过滤柘汁,只见她拧出些泛青的汁水,底下有陶盆接着。

    正忙着,忽闻外头有道陌生的声音在问:

    “胥女在家否?”

    她撂下活,拭拭手出去。

    来人是乡啬夫梁兆,原身记忆里有这号人,当初刚归家,落户便是由乡啬夫办理的。

    按本朝户律,女子符合条件也能做户主,一是寡妇,二是赘婚家庭,三是成年孤女。

    季胥年满十五,已是成年大女,显然满足第三种条件。

    朝廷每年八月会算民编户,原身半个多月前回来,正值八月底。

    于是故去的田氏被乡吏销去户籍,原身被重新编户在二房,做了户主。

    如今乡啬夫正是来送她们二房的“尺籍”,也就是这时候的户籍,是一爿薄薄的木牍,因有一尺长,便叫尺籍。

    季胥接过,只见上头书着户籍信息:

    户主大女胥年十五,无残疾。

    妹小女凤年八,无残疾。

    妹小女珠年五,略有口吃。

    往下是她们的家赀信息:

    奴婢无。

    车辆无。

    牲畜无。

    房屋一间。

    田地无。

    ……

    乡啬夫梁兆对季家二房有些印象,家里也没个长辈了,大女被贼人略卖为奴,才回来不久。

    瞧瞧,住的这间瓮窗草舍,在旁边季家大房铺着瓦,围着小院的衬托下,寒酸到像是谁家茅厕,属实是乡里垫底的穷苦。

    但他给过尺籍,也只能例行通知:

    “九月二十,也就是五日后,牛脾乡的编户,统一在盛昌里的谷场缴纳田税和口算钱。

    你家无田,无需交田税;口算钱的话,一大口,两小口,其中一个小口未满七岁,共是一百四十三钱。”

    季胥听了,记下这串关于钱的数字。

    如今的田税收亩产量的三十分之一,她们二房如今连田也未佃,自然是不用交的。

    所谓口算钱,就是人口税,每年按人头收取,不论男女,满七岁起缴,七至十四岁缴纳口钱,每人二十三钱;十五至六十岁缴纳算钱,每人一百二十钱。

    她们家,季胥和季凤需要缴,加起来正是乡啬夫所说的数目。

    一百四十三钱。

    八、九月份是乡吏为户、收赋税日子,每年最忙的时日。

    如今乡啬夫和其随行的佐吏通知完就紧往别家去了,手里还有一堆尺籍。

    季凤听完愁得不行,连能吃甘柘的喜悦也被冲散。

    她去到屋子,溜进床底,把西墙根一小块土砖拿开来,伸手进去掏了掏。

    再退出来时,手里多出个碎布头缝的钱袋子。

    将铜子倒在床上,并自己今日挣的那枚钱,数了两遍,十二个。

    不禁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头,她怎的把秋天要纳口算钱这一大笔支出给忘了。

    应该提醒阿姊的,这两天挣的钱得留着,先别置办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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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啬夫,一乡之长。

    《后汉书百官五》:“乡置有秩、三老、游徼。本注曰:有秩,郡所置,秩百石,掌一乡人;其乡小者,县置啬夫一人。皆主知民善恶,为役先后,知民贫富,为赋多少,平其差品。三老掌教化。”

    “啬夫”这个官吏名,后文应该还会出现,比如监守公田的田啬夫,负责厨事的厨啬夫,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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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她垂愁着眉头去灶屋,季胥已经在熬柘汁了,只见滤过后的柘汁冲入陶釜内,灶膛子里刚架起火。

    见她这模样,便知是被乡啬夫说的给难住了,季凤年纪虽只有八岁,可穷人孩子早当家,她却是带着小妹独自过活过半年的,一时都愁成什么样了,便劝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