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作品:《狮兔缘

    “族姐——啊!啊啊啊!”

    方才黑云压谷,天魂地暗,映雪便察觉到不对了。她霍然睁开眼眸,直起身子,被初九使促狭系在藤蔓上的衣摆蓦然碎裂。映雪无暇顾及,她腾身至云端,瞧见那只狰狞可怖的九头白虎。

    九头白虎的传闻,在百兽家族流传了数万年了。那白虎长有九个头颅,甚至可以全方位发动攻击!由于怨念积存,它永世不能化为人形,只能以兽的形态出现。

    还有传闻说,几千年前,九头白虎在大云荒出没,生吞活剥了一位族王!族王的修为都是盖世无双的,它连族王都能吞噬!

    映雪的第一反应便是逃。虽然她身为乾元,但是不过一千岁余,若是贸然去救初九,结局十有八九也会被九头白虎吞噬!

    难道要放任初九被它吞吃?初九可是毫无反抗之力……

    映雪眼眸中泛出刀锋一样的寒光,她深深吸一口气,冲入桃花林。

    初九在看到映雪的那一瞬间,忐忑不安的心登时放下了大半。族姐来了!族姐来了!会没事儿的……

    昙云绫自映雪袖中飞出,犹如一道优美的雪瀑。九头白虎抬爪想迎,二人对峙,呈排山倒海之势。昙云绫缠住白虎的其中两颗头颅,虎啸声此起彼伏。

    初九躲在映雪身后,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又是一声巨响,桃花林中石破天惊,阴风阵阵,白虎将昙云绫撕成碎屑。

    映雪带着初九往大云荒外逃的时候,九头白虎穷追不舍,一爪拍到映雪洁白光滑的后背,留下鲜红的血痕。

    归根结底,两个人还是留着性命逃走了。

    离大云荒最近的,乃是麝山鹿族。初九扶着映雪到鹿族,暂且落脚休养,鹿族族长连忙唤御医前来。

    看着鹿族侍女们端着一铜盆一铜盆的血水走出去,房中是族姐痛苦的嘶吟声。初九忍不住落泪了,只恨不得将自己挫骨扬灰。

    映雪身后的伤口被包扎完毕,她让御医和侍女们都退下,房中只剩下姐弟两个。

    初九蓦然间想起,当日在溯皎面前,自己脱口而出,“我族姐会保护我的”,原来族姐真的会拿自己的性命保护他。

    映雪的身上只留下一痕银灰色刺绣肚兜,她的目光还是无波无澜,无悲无喜,与往常一样。初九便扑过来,埋首在她身前,一壁哭着一壁说着对不起。

    “族姐……对不起!我真的……错了!对不起你……我没想到……”

    她身后的伤口深可见骨。九头白虎那一掌,是用了十足十的力。

    映雪只淡淡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初九还是满心只有自责,最后自己打了自己几巴掌,好歹出一出气。映雪养伤时,是初九在旁殷勤服侍,无论是换药还是煎药,他都不用侍女伺候,亲自上阵。

    由于映雪受伤,龟族学堂开学时,她便没能及时过去。初九照顾在侧,也未去学堂。直到半个月后,姐弟二人才从鹿族赶到龟族。

    最想初九的,自然是長君。

    初九连日来又是心疼又是自责,精神萎靡,愁眉深锁。

    長君握紧他的手,道:“你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初九道:“倘若不是我,我族姐何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你看她,此时都不敢直起身子来。”

    長君听说那日在大云荒,虎祸当前,映雪不曾惊惧逃走,反而全力救初九的性命。又想到,只差一点,今日他便见不到初九了,不免多了些失而复得的滋味。因握住了他的手,再不肯松开。

    長君思忖片刻,轻声道:“倘若当日在大云荒的是我,我定是也如你族姐一般,不惜性命地救你。你信我。”

    初九心有余悸:“往后我再也不说要出去的事儿了,其实,我自个儿折损了不要紧,只恐怕连累了你们。”

    長君抚了抚他指尖,不曾再说什么。

    叙善对映雪向来极为看重。虽说此时映雪身在龟族,自有龟族的人照看。叙善还是将龙族的医官遣过来七个,还时不时着人送过去汤药补品。又兼之映雪身子素来强健,养了些许时日,也没有不痊愈的道理。

    见叙善如此上心,那些在龟族听学的弟子们都道映雪着实有福气。虽然生身父亲死的早,但是叔父疼爱,也与生父无异。

    只是平日里相处下来,虽然她是那样清冷的性情,也时常表现出对初九的爱护。却甚少表现出对叔父的感激与天伦之情,谁也不知其中缘故。

    甚至是初九,与映雪相处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她心底那种滴水不露的绝望。

    所以,比起映雪,初九更愿意与鲜活的長君待在一起。

    “初九,又在想什么?”長君温柔道,“不若我陪你出去走走?”

    仲秋之后,龟族的虞美人倒是开得格外秾艳。

    長君与初九一前一后,分花拂柳走在亭廊间。疏影下,暗香来。

    “说起来,我的时辰快要到了,就在这几日。”長君低眉望着初九。他口中的时辰,指的自然是乾元十日一回的动情。

    “那你可莫忘记喝药。”初九嘱咐道。

    長君却伸手握住他的袖口,指尖摩挲着,声音越发低哑,都有些十足十的调笑意味:“你便做我的‘药’一遭,可好?”

    初九心中一紧张,金灿灿的兔耳朵又从头顶长出来了。

    作为坤泽,倘若在成亲之前与乾元结契,那是不合规矩的。

    “我也想。”初九揉着自己的金耳朵,话锋一转,“可是我父王定是不让。他若是知道我未婚被人标记……那……”

    長君见他情绪回转过来,心中欢喜,道:“无妨,你我的时日还长,我等到成婚便是。”

    二人都始料不及的是,阴差阳错,長君当真在三日后标记了初九。

    “少主的药呢?算算日子,今儿就到时辰了。”

    “你不曾带?那怎么办?”

    “你也不曾带?我还以为你带上了呢!”

    長君的那两个贴身小厮,锋刃和曲觞,两个人翻遍了寝房也寻不到一剂药,当真是束手无措。

    还是曲觞更稳妥些,他当机立断道:“快!去向龙族少主借一剂罢。在这里,唯有龙族少主也是乾元之身。”

    闻言,锋刃便像得到救星了似的,利落地提起袍角往映雪的寝房跑去。谁料格外不巧,映雪因前一阵受了重伤,此时被龙族的人接回去将养了,她的寝房上着锁,人去楼空。

    见那金澄澄的一把锁,锋刃急的都要哭出来了——若是没有汤药,少主该如何是好?

    此时此刻,他家少主正在牡丹秋庭里与初九对弈。

    亭中香花似锦。竹影摇动。

    锋刃连滚带爬地跑到牡丹秋庭,先望了望,四下无人,才跪在亭外急道:“少主!奴才一时急了些,忘了带缓解动情的药,这可如何是好?”

    一听这个,初九也无心对弈了,他撂下棋子,替長君着急起来:“怎么办?没有药,你怎么办?用我的药成不成?”

    自然是不成的。缓解乾元与坤泽动情的药,乃是两种,如何能混着吃。

    長君在暗叹自己的两个小厮成事不足的同时,还感受到一丝庆幸。说不定,今日便是他的好机会。

    今日初九着了鹅黄衫袍,领口敞得有些开,隐约露出一对月牙似的锁骨。

    仔细看去,雪白的锁骨肌肤上,还有一颗红痣。衬得他更是……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那一局残棋,他二人谁都不曾继续下去。唯有两痕虞美人花瓣落在石桌上,随后又被风吹去。

    锋刃也知道,忘记带药是一宗罪过,搅扰少主的好事是另一宗罪过。所以在長君看初九锁骨时,他便已经识相地走远了。

    谁料初九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还在为没有药吃的長君担忧:“怎么办?去找我族姐借一副?不成不成,我族姐回陵海了!”

    長君为了配合他的担忧,也叹了口气,不过指尖落在初九的颈子上便不松开:“对,这可怎么办?……眼下,只有初九做我的药了。”

    初九想了想,也觉得,虽说荒唐,但是眼下只有这么个法子。

    “那……那你可要轻一点!”

    長君贴近他几寸,细细品味着坤泽身上的味道,竟然比收集的香料还要销魂。長君试探地伸手,初九以为他要如往常一样,只是碰一碰自己,谁料長君精准地摸到他后颈。

    初九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一朵花,被蜂蝶落在上面,翻找着花蕊采蜜偷香。那种滋味实在是前所未有的。

    对坤泽而言,倘若结契,便是把自己此生全然交给结契的乾元。

    可倘若那个乾元是長君,初九心里是愿意的。

    長君握着他的肩,将他推倒在桌案上,随后便是肌肤相贴的声音,初九倒抽一口气。方才两人对弈的棋子簌簌落在地上,满亭狼藉。银屏曲曲,凤枕双双,赛阆苑和鸣凤凰,比瑶池交颈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