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阙蹂躏粉碎

作品:《云深不知处(父女)

    身后的那一束视线蓦地断了,沈清都收住说到一半的话,极突兀又极利落地改口,“云深没带钱。”

    晏姝见他要走,似要站起来,“哎,自珍哥。”

    晏琴南一把搭晏姝肩上给摁下,看着沈清都匆匆而去的决然背影,说,“妹妹,跟你商量件事儿,关于自珍的。”

    沈清都一出来,目光越过交错往来的行人,很快定准到沈云深的纤瘦背影,踽踽慢行,一步一寥落。

    不禁心头微疼。

    慢慢跟在云深后面走,不远不近地跟着。

    静心回想方才,他前所未有地任着一股子气性做事,他受不了云深的头发亲密地蹭在谢经纶的簿子上,无法忍受她夸赞谢经纶的才华,生怕关上风月。

    他就是要惩她伤她,怎么能伤她就怎么来,要看她因他痛苦,她越为他痛苦,他就越快慰。

    那种快慰,真令浑身清畅,是平生未尝的满足。

    再仔细地往前捋,灯会那天,自己嘴上让云深不要胡闹,却明明很受震动,

    云深应的一个“嗯”字,让他错会了意,他的失落多过意外,没有一点释怀。

    后来,她又说了许多,低低缠绵,字字句句他都爱听,他拼命拼命才忽略心头的狂喜。

    还有那个印在他衣服上的吻,如烙在他身上一样,晚上在床上一闭眼,他就会有种错觉——云深抱着他胳膊睡在身边,呼吸轻浅,红唇软润。

    到如今,他怎么能不清楚?

    他对云深,是真动心了。

    卖栗子的小摊已经过了,沈云深依旧木然前行。

    沈清都停步望她一眼,拐一步,买了一大包栗子,托在手里,热乎乎的,乌亮的栗壳个个愉快裂嘴,露出金黄香软的栗肉,堆聚出的热气自油纸中腾涌扑面,十分香甜,他嘴角翘起。

    沈云深不是很想回那个家,但是不回去哪?躲起来?让他找?让他担心?着急?

    用可怜的方式让他愧疚?逼他?她做不出来。

    但是,轻易因他不允而结束,任他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如何对得起自己近来大起大落的忧喜,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苦心孤诣,汲汲以求?

    回到家,一个人呆在房里,思索着如何破釜沉舟。

    思绪被一阵小心的敲门声打断,接着,“姑娘?姑娘?”

    沈云深眉头微动,“进来。”

    风莲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个油纸包,眼睛笑笑得弯弯,“姑娘,先生给你买了一大包糖炒栗子。”

    闻言,一个福至心灵,沈云深敏感地冒出一个念头。

    盯着那个油纸包半晌,起身抓过就往书房去。

    窗外那个疾步人影,让沈清都眉头得意一挑,看吧,她果然找来了。

    下一瞬,油纸包递到他面前,溢着香甜的余温,抬眼,视线从油纸包移到那张微红的桃花脸蛋上,她微喘着气,小嘴张合,“你怎么知道我没买栗子?”

    沈清都再对视入那双迫切的水灵眼睛,她渴望什么答案,他心如明镜。

    偏偏,忍不住想,如果这时他说“你玉素姑姑想吃,给她买了一包,也给你带一包”,这小家伙会不会直接把这包栗子劈头给他砸下来,然后回房大哭一场。

    唉,想想刚刚那个可怜模样……不忍心归不忍心,看小东西因自己失落的样子简直太不赖了,再逗逗她吧,“是怕你没带钱,就买了一包。”

    果然,睫羽低垂,那双眼底的光彩渐黯。

    沈清都愉快暗叹,云深,我该怎么告诉你,我是一路踩着你的脚印回来的。

    他笑意如春,和煦如常。

    沈云深咬着内唇,心气起伏,他怎么可以?明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他还摆出一派慈父模样,细心慈爱,温和磊落。

    处处反照她的感情——逆伦背德,不容于世。

    诚心要她无地自容?

    她本来很爱爹爹的不染凡尘、淡漠如雪,但是如今对她不沾不惹,千勾万引都无法挑逗起他的凡俗之念,也令人讨厌。即使宠爱是独一无二的,也不过因为慈父是他的本能,她是得天之幸。

    如此,沈云深更想亲手把他的无欲无求扯开,然后蹂躏个粉碎。她苦苦煎熬,他凭什么云淡风轻、全身而退?

    沈云深的执着、大胆、有办法,她自己都吓一跳。

    夜色深深,新月明明。

    沈清都负手站在回廊,修挺的身姿隐在微茫的夜色里,看沈云深站在自己门前,娇俏的轮廓被月色浸染,清丽无俦,依稀可见小手放下抬起、抬起放下,犹豫不定,欲推还休。

    终了,还是悄然离去,脚步逶迤。

    失落黯然,又滋出作祟,缠得沈清都周身懒怠。

    目送那抹同样落落寡欢的身影转角不见,才背手踱进房,关上门,手才搭上门闩,自然而然地顿住,栓?还是不栓?

    栓?他不是很想栓。

    不栓?云深再来,一推就推开了。

    那就不栓?就不栓吧。

    点上灯,环视屋内,每天都会打扫擦拭,很干净。满壁的书,一本不乱,笔砚玩物之类,也各在各位,整齐雅洁,林列有致。不会给人留下零乱不堪的坏印象。

    沐浴后,换上亵衣亵裤,一想到云深可能会来,有些许期待,些许羞赧。

    又添了一件白绸长衫。

    可衣服穿再多,对平稳心跳好像没什么作用。

    只好熄了灯了,只留下微弱的一盏。

    沈清都默坐在床上,久到觉着云深不会来了,整个人才稍稍平静。

    又失笑,云深在门外站了会,自己就做出这些想头。

    “吱呀~”,门开了。

    沈清都呼吸一屏,惊直坐起。

    “云深来了”几个字占据了他满脑子,堵得他几乎不能想任何事。

    轻悄的脚步越来越近,他恍然回神,迅速拉过被子,面朝里躺下,攥着手,心慌气短。他先前光贪恋着喜悦,并没有思考云深来了她会做什么、说什么,自己该怎么办。

    未理清,便有什么往被子里钻,他心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