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作品:《叶子的流浪笔记

    叶满在?这样的反复无常中长大,他早就厌恶父亲,那时候轻飘飘说了一句:“你去呗,看那些巡护队能不?能把?你送进监狱。”

    爸爸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他说的是:“遇见了全都杀死喂狼。”

    叶满忽然觉得自己胸口很堵,那段记忆他当?然不?敢和?韩竞提及,他产生了一种极为羞愧的自我厌恶情绪。

    他在?那样的地方长大,有那样的父亲,自己又天生这样一幅冷漠的心肠,他配不?上和?韩竞同行。

    叶满不?敢露出端倪,像是在?法?官面前心虚的小偷,他低低说:“你们是巡护队吗?”

    韩竞摇摇头:“我爸经常给他们送东西、偶尔会帮他们拉车……因为我们家就住在?无人区边上放牧。”

    叶满不?敢吭声。

    他听到韩竞主动继续叙述:“记得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在?可可西里?遇见熊招手的事吗?遇到熊的第三?天,我终于在?可可西里?腹地找到了我爸的遗体,他手上抱着?半张破碎的藏羚羊皮子,那天之?后,我捡起他的枪,进到可可西里?。”

    有眼泪猝不?及防从叶满的眼眶滚落,他一声不?敢吭,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淌。

    那一天他和?韩竞还不?是很熟悉,他提防又恐惧着?韩竞,高原露营,他焦虑地幻觉帐篷外有熊的时候,韩竞说了一些玩笑逗他开心,让他放松下来。说起熊时,叶满是察觉他情绪有些不?对的,但他才知道,那天是韩竞爸爸失踪消息传来的时候。

    他想象着?那样恶劣环境下的可可西里?,少年时期的韩竞,还有他没见过的藏羚羊,脑子里?好像也出现了那样的画面。

    人与人、人与自然的链接,在?叶满混沌的大脑里?变得逐渐清晰。小时候在?恐惧焦虑下长大、眼泪拌饭吃的叶满平常不?会去思考千万里?外的藏羚羊是否疼痛。而更早的那些年,年幼的韩竞站在?可可西里?的土地上,收起了父亲的遗体,握起了枪。

    “为什么哭?”叶满以为韩竞没留意他时,听到他这样问。

    叶满偏开头,很久很久之?后,他缓慢地开口:“我想起了曾经的事。”

    他负罪感太严重,压得喘不?过气来,在?忽然被问的时候,他承受不?住地选择了坦诚。

    一字一句将爸爸那些话和?自己冷眼的想法?说给韩竞说,他透露了自己的卑劣,万分艰难。

    说完之?后,韩竞开了口,他语气很宽容:“你有一颗太柔软的心。”

    叶满怔住,大脑嗡嗡作响。

    韩竞说:“每个人生长环境都不?同,人性很复杂,有时候人嘴里?说的话、脑袋里?一闪而过的念头,与行动是不?一样的。”

    他就说到这里?,叶满还没来得及思考,脸上忽然一阵湿热。

    身旁的韩竞忽然倾身,在?他的眼尾吻了一下。

    叶满侧头看他,泛红的眼里?落入韩竞英俊硬朗的脸和?深邃漂亮得眸子。

    他把?相机放在?吉普车上,张开双臂,紧紧抱住韩竞。

    韩竞一怔,低声问:“怎么了?”

    叶满闷闷地说:“我早就想这样抱你了,我们都恋爱了,不?可以吗?”

    第132章

    韩竞慢慢放松身体, 抬手,把他拥进?怀里,踏踏实实的, 触碰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再?提起那个时候, 竟然没那么孤独了。

    “那天早晨, 藏獒都回?来了, 赶走了那只熊,我远远看着,老是觉得那熊跟人一模一样……”

    他缓缓讲述着, 叶满安静地听着,听他说?关于原野与永恒。

    巡护队的人从无人区里撤出来,他听到他们说?爸爸失踪了。

    他们觉得一定是出事?了,因为前一天巡护队的车坏了, 他独自开车深入腹地去拖车, 可他一直也没回?来。

    所有巡护队的人都去找, 也有警方的人,但这?样大的无人区,去哪里找一个人的踪迹呢?

    没有任何爸爸的消息, 所有人焦虑担忧的讨论着的时候, 没人注意?他离开了,他背着爸爸的猎枪一个人深入无人区,辨别着车轮印迹, 向里面走。

    他独自走了一个日夜,被狼跟了一个日夜,可他一次也没回?头。他在一处旷野找到了爸爸的尸体,他的皮卡停在十几米外的地方。

    成片的藏羚羊尸骨被秃鹫、野兽啃食殆尽, 爸爸就卧在里面,他跑过去翻过爸爸的身体,满身血污的父亲浑身僵硬,没有一丝温度。

    他脸色清灰,紧闭眼睛,怀里抱着半张破碎的藏羚羊的皮子,那或许是他与人搏斗硬生生保护下来的一点点。

    他把爸爸带了回?去,然后?进?入可可西里,那会儿?他才十二岁。

    接下来那漫漫长岁月里,他一直在无人区游荡,他很少说?话,不爱说?话,多数时候,他一个人开着车去巡视,坐在车里看着大地吞噬血红残阳,藏羚羊在一轮红日下转头看他,就像爸爸在对他说?什么一样,可他还没听清,爸爸就走进?了漆黑孤寂的大地之间?。

    那里是世界第?三极,想必拥有极致的孤独。

    丽江酒吧那幅画,是他的随手涂鸦,是他以前常见的景象。

    他在那里遇见过一只失去母亲的小藏羚羊,一只小羚羊跌跌撞撞走在可可西里,就像他一样。

    他一直跟着它,身上带着羊奶,他试图引诱它靠近,那段时间?很漫长,他却非常有耐心。

    直至小羚羊信任他,慢慢靠近他,反复惊走,再?到依偎在他身边开始找奶喝。

    后?来,那只小藏羚羊去了藏羚羊群,没有再?回?来,离开的时候是可可西里的落日,太阳像血一样涌满大地,它回?头看他一眼,就离开了。

    他画了那幅画,就是在酒吧的那一幅,从那之后?,他又转身继续一个人孤独流浪。

    那段极致孤独的时光里,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语言在退化、情感逐渐淡漠化,但情绪浓烈,他追逐着那些盗猎者,举着枪逼迫他们跪在地上,然后?一个个拷问,是谁杀了他的父亲。

    他手很重,多数时候会把人打个半死,他拼尽自己的生命保卫着藏羚羊,也丝毫没有放弃找到杀害父亲的凶手。

    有那么一次,他遇上一伙人。

    “我遇见他们的时候,可可西里正下雪,”韩竞眼瞳有些失焦,低低地说?:“他们用猎枪屠杀了一大批藏羚羊,把皮生生剥下来,那一大片的土地都是红的。”

    叶满紧紧攥着韩竞的衣裳,觉得那些沉重到自己有些扛不住。

    他想起了刘铁的话,他说?韩竞这?人身上扛着太多事?,压得慌,让他仔细考虑,刘铁半句没说?谎。

    “那些藏羚羊眼睛瞪得很大,我很难形容,那样圣洁纯真的生物?,好像在用最?后?一眼窥探这?人世间?的恶。”韩竞继续说?着。

    叶满在那个时候,应该只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吧?他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韩竞带着人赶来,截住了那群人,把他们像赶羊一样赶成一圈。

    漫天飞雪、凌乱车灯,还有冷空气?也无法冷却的血腥,韩竞提着枪走到那群抱头蹲着的盗猎者面前,照例问了那个问题。

    “四年前,有人在这?里杀了一个牧民,是谁?”韩竞问。

    所有人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切,没人阻止,同?样也没人回?答。

    韩竞丝毫不手软,用枪托砸上一个头发花白老头儿?的头,他年纪最?大,始终缩在人群里不说?话,但韩竞一眼看出他是领头的,韩竞这?一下,砸得他血哗哗往下淌,疼得抽搐。

    他想要往后?躲,韩竞直接把人提出来,一把摔在高?原雪地上,枪支上膛,指着他的脑袋,狠厉喝道:“说?!是谁?”

    老头儿?想说?话,可他伤得太厉害,说?不出来了,韩竞不打算换人,手慢慢扣上扳机。

    “别、别开枪!”那群人里连爬带滚出来一个尕娃,说?:“我知道,我知道,是双头蛇!”

    所有人都视线都集中在那十六七岁,干瘦的少年身上,他磕磕绊绊说?:“我见过他,他说自己杀了一个牧民,要跑路,四年前的事?了。”

    “双头蛇……叫什么?”韩竞手不自觉地发抖。

    “知不道,我那会儿?尿尿去了,听见他正跟人喧着呢,”少年说?:“我阿爷他们不知道这?个事?,我谁都没敢说?,偷偷瞄了一眼,就记着他脖子里纹了个青色的双头蛇,跟筷子那么细,绕脖子一圈圈儿?,两个蛇头张着嘴、仰着头,正好咬在喉咙那块儿?。”

    他继续挨个人逼问,少年说?的话不像假的,确实没再?有人知道这?事?。

    那是韩竞第?一次有杀害父亲凶手的消息,母亲在父亲失踪一年前病故,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想要去找凶手,但那段时间?,他还是接着父亲的意?志守护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