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寂川,厉寂川……

    此刻,苏蒲不断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

    每次感到恐惧,他的双脚就仿佛重若千斤,这样的应激反应贯穿了他前二十多年的生活。

    可是今晚,他必须得跑!

    他得克服,得活下去!

    他知道此时此刻,在这个城市的某处,那个深深爱着他的人,一定因为他的消失而急得团团转。

    他不愿让厉寂川再因为他流泪了……

    走啊,跑啊,动一动啊!

    苏蒲咬着牙,一边向前挪,一边用力捶打双腿,企图唤醒它们。

    让它们动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朝着他爱的人狂奔。

    苏蒲还是不明白张达为什么要帮他,但他确定,如果那群人发现他跑了,仅凭张达一个人,是绝对拦不住他们的。

    如果被他们找回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是,现在已经是后半夜,旧城区更显荒凉,连活跃于城市的夜班出租车都不愿意往这里来。

    整条路上仅有苏蒲一个人,他无处求助,也无法出声呼救,只能拖着腿竭尽全身力气向前移动。

    厉寂川,厉寂川……

    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的额角滚落,事实上,他浑身都在冒冷汗,视线在极度模糊与极度清晰之间随意跳转,耳边俱是嗡鸣。

    克服本能的过程是意志力同时向身体和大脑宣战。

    他的身体用一系列的失常反应作为反抗;大脑则不断冒出最阴暗、最令他恐惧的设想,唆使他放弃希望,趁早就范。

    厉寂川,厉寂川……

    苏蒲仍在竭力向前。

    或许是身体里的水分已经耗尽了,走出一条街后,他发现自己皮肤上的汗已经干涸。

    风一吹,脸颊便又皱又痒。

    身体开始从极寒逐渐感受到了暖意,他的双脚开始变轻,走得越来越快。

    小哑巴意识错乱,或许他已经濒临死亡,也或许他已经被那群人抓了回去,现在感受到的只是他极度绝望时的臆想……

    厉寂川,厉寂川……

    无论如何,他都要走下去,都要努力前进。

    他老公还在等他,他们还有好多好多的事要去做,他还有好多愿望尚未完成。

    在这个世界上,厉寂川只有他了,他也只有厉寂川,他们不能分开!

    谁也不能让他们分开……

    厉寂川,厉寂川……

    苏蒲咬着嘴唇,忽得被几道强光晃了一下眼。

    那光束照了他一下,又瞬间变得柔和,低低扫在他的小腿。

    一辆车加速,停在他面前。

    下一秒,车上下来一个人,起初还听到手杖笃笃敲在地面,随后便被丢在一边。

    那人大步走来,用力拥紧了他,释出几声哭腔的叹息。

    “小蒲,小蒲……”

    “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在路边等我……”

    “对不起,我又、又让你受伤了……”

    厉寂川的怀抱太暖了,苏蒲迟钝地感觉到疲惫,整个人向下瘫坐。

    苏蒲的眼角重新变得湿润,他们的泪水交融,汇在这个长得不可思议的夜晚。

    小哑巴仰着头,看着浓黑的夜空,用力眨了眨眼——

    是他看错了吗?

    万千朵白色的冰晶正簌簌降落。

    下雪了。

    第一场雪。

    ……

    虽然暂时脱困,但他们还不能就此松懈。

    这场绑架策划缜密,苏会明显是有备而来。倘若就此放过,便是后患无穷。

    半小时后,老旧出租屋的门板被大力踹开,一行人从里面骂骂咧咧跑了出来。

    “操,张达这个逼,敢耍老子……”

    “当初就不该信他,呸,狗屁玩意儿!可是现在怎么办啊哥,人都跑了那么久了,我们上哪找去啊?”

    “诶,等等,这是谁啊?”

    “嘿嘿,给你机会都跑不掉,直接晕这儿了!”

    “那就别怪我们了啊,这可是你自己不跑的……”

    将地上趴着的人扶起,转过来,出现的竟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还是个外国人。

    john勾起薄唇,邪魅一笑,“caught ya!”

    第96章 孤注一掷

    这是苏会的最后一次机会。

    被遣返回国后,苏会不敢联系曾经那些狐朋狗友,用身上为数不多的钱,租了一个小单间。

    单间还没有他家原先的卫生间一半大,却记录了曾经住在这里的所有租客的生活痕迹。

    斑驳墙面上蹭着油渍,干涸的粘液,深深浅浅的脏污,以及不少胶印——

    这里曾经的每个住户都试图遮盖这些不忍直视的惨状,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贫穷是遮掩不住的,顽劣地根治在本性。

    哪怕披上再华美的袍,根上腐朽,就是没救。

    苏会迟来地顿悟着。

    可他已经走上了绝境,他当然知道,这一切怪不着谁。

    只能怪他自己。

    他曾经拥有丰厚的物质生活,却不知满足,仍在贪婪地掠夺。

    他自私到,光是自己好还不行,他不能容忍其他的人享受半点幸福。

    他理解的幸福是专断的,是唯一的,是只属于他的。

    所以苏奉显明明有能力给两个孩子关爱,但他不允许,那些关爱只能给他一人;

    他和苏蒲也明明可以各自安好,可他不满足,他要让苏蒲永远窘迫,他的人生需要这样的对照,以让自己感受到加倍的幸福。

    回国之后,苏会的物质与精神世界全面崩塌,兜里没钱,打开手机,也只能接受到旧识含沙射影的关心。

    他受不了,一味逃避,直到某天看到室友带回家的一张传单,上书过两天有个投资招商活动,开在市中心的一间金光闪闪的大酒店宴会厅。

    投资?

    苏会动了心思,再看看回报率,不由更加倾心。

    他手上还有他妈妈留给他的一套房子,之前交给信托管理,租给从外地来云城做餐饮的一家老小。

    这是他手上最后一笔财产了,他决心孤注一掷。

    招商会开始那天,苏会翻出行李箱里最贵那套行头,将自己收拾一新,出现在会场。

    现场果真聚集了许多有钱人,苏会默默给他们的手表估价,六位数的都显得寒酸。

    然而等活动正式开始,他才发现,这场所谓的“招商会”不过是个噱头。

    待策划人发言完毕,一列身材姣好的荷官穿着统一的鱼尾长裙,摇曳生姿地出现在桌旁,施施然发起了牌。

    苏会也领到一张,红心7 。

    7是他的幸运数字,所以即使意识到这场招商会的真实意图,他也没有马上离去。

    他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一败涂地了。

    很快,结果揭晓,他的运气不错,赢了三家。

    初始本金一万块,他还没来得及交钱,就先赚了两万。

    苏会压着嘴角,心说这里的人都身价不凡,总不会是场骗局。

    他给自己设立了底线,输掉一万块就走。

    那一晚,他输了十三万。

    ……

    后来想,这件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招商会”现场有一大半的人都是演员,专骗他们这一小撮投机取巧的人。

    他本可以远离这趟浑水,可等他顿悟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房展转让协议上签了字,市中心最佳地段的房子,三百万抵押给了所谓的“投资公司”。

    还剩了四万多零头,苏会原想拿出一万来,测试一下否极能够泰来。

    然后四万块也很快就不见踪影,他的手里又多出一张六万元的借据。

    此时的苏会已经输红了眼,终于确定,他的人生已经烂了。

    无可救药的烂!

    既然腐烂,不妨放手一搏。

    一条烂命,不值什么钱,却可以把很多人拖进苦海。

    他想到了苏蒲,想到了厉寂川。

    死之前,他要让他们也经历痛苦,永远无法释怀的痛苦。

    于是,苏会又从“投资公司”借了10万块钱出来,一心破釜沉舟。

    要么,他能给自己和苏奉显在绝境里搏出一条生路。

    要么,在他奔赴死亡前,再给自己拉一个垫背的……他到死都不肯放过苏蒲。

    计划万无一失,通过“投资公司”,他联系到了一群愿意替他出面绑架的亡命徒。

    这些人身上大多背负着债务,几万块到十几万不等,最是缺钱。

    而后他还跟所谓的“投资经理”学习了些勒索经验,不能一口气亮出筹码,要沉得住气,必要的话最好多备几个手机号。

    可他没想到,这群亡命徒里竟然也有一个残存一丝人性。

    张达把苏蒲放了。

    凌晨,在他再次致电头目,想吩咐他们拍张苏蒲的照片时,对方迟迟不肯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