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对方咂嘴，厉寂川就知道了，这家伙要睡熟了。

    奇怪，苏蒲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明明才认识不久，却像是久别重逢。

    明明拿他当做熟睡的必要条件，却又成为了他的安睡前提。

    苏蒲，简直比他遇到的任何一道难题都要难。

    也都让人无法割舍。

    厉寂川叹了声，沉沉的，也进入梦乡。

    ……

    高三的压力不容小觑。

    更何况，厉培榕所要求的，要比区区一个全省状元还要多出许多。

    那阵子，厉寂川一睁眼就是写也写不完的习题，除了国内的高考，他还在准备国外大学的入学考试以及面试。

    “就不能只准备一个吗？”累到崩溃的边缘，他也曾无奈地问。

    厉培榕眉头一挑，“别人可以，你不行。”

    “身为我厉家的孙子，你必须得面面俱到，成为当之无愧的王者。”

    厉寂川日复一日地沉默下去，不断满足施加在他身上的越来越高的期待。

    只有午休时间，他才得以纾解。

    薄薄的隔间木板将两人分隔开来，也像将他们一同抛进一个仅属于他们的宇宙。

    在这里，厉寂川可以畅所欲言。

    “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出国……我的梦想，是开发一款游戏，让所有人都开心的游戏。”

    “但是，我的身份好像不允许我这么做。我爸妈走得早，是我爷爷一直照顾我。”

    “他经常说，自己身上的担子太重了，需要有人分担。我说我可以，但他好像真的当真了。”

    “呃， 我这么说的意思不是为了逃避责任，毕竟他已经给了我很多其他人没有的东西了。可是，我只是在想，我真想要这些东西吗？”

    “好像，从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要……”

    哗————一声。

    有什么东西从木板那端，穿过下方缝隙，传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啊，蛋糕？”

    “这，是植物奶油的吧？抱歉，我其实不该摄入这种劣质脂肪和糖分……”

    “诶，别拿回去嘛，我吃我吃，我尝尝看。”

    厉寂川抢过蛋糕，掀开那层薄薄的塑料盒盖，尝了一口。

    果然是植物奶油，果然甜得人发齁。

    可是，还挺好吃的……

    重压之下，垃圾食品也变得格外有吸引力。

    厉寂川三两下就解决掉一盒小蛋糕。

    苏蒲听着那道餍足的声音，成就感爆棚！

    “那个，你可以用手机放首歌吗？”厉寂川问。

    “我家人查我手机查的紧，上次我送人了一部手机，还挨了顿打，说是有可能泄露集团董事的联系方式……现在每天回家，都有人查我手机。”

    苏蒲抿着嘴唇，试探地敲了一下门板。

    然后拿出自己那部山寨机，播放自己喜欢听的歌。

    厉寂川笑着点评，“你还挺怀旧啊……”

    苏蒲窃笑着调大音量。

    女歌手空灵的嗓音，弥漫在雾气氤氲的换衣室里。

    弥漫在那两人的小宇宙。

    “徘徊在似苦又甜的之间”

    “望不穿这暧昧的眼”

    “天早灰蓝”

    “想告别，偏未晚。”

    ……

    再次醒来，窗外夜色浓重。

    厉寂川抬眼看了眼时钟，本打算眯个二十分钟的，一觉睡醒已是零点。

    他有点饿，习惯地将苏蒲抱到床的另一边，打算随便找点什么吃。

    下床时，他下意识地哼了两声歌。

    就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听的那首《暧昧》。

    正哼到那句“望不穿这暧昧的眼”。

    再一掀眼，小哑巴已经醒了，眨巴着一双鹿眼看着他。

    每次凝望这双眼，厉寂川都觉得好熟悉……

    “苏蒲。”

    他看着他。

    “你知道吗，上次派对，你晕倒之前……”

    “叫过我的名字。”

    第34章 秘密

    这个问题彻底给苏蒲问懵了。

    说话？

    他吗？

    他什么时候可以说话了……厉寂川，是不是也生病了？

    见小哑巴一脸不可置信地样子，厉寂川抿抿嘴唇，忍不住关心。

    “苏蒲，你说不了话的原因，医生是怎么说的？”

    “是生理结构有缺陷，还是心理因素……抱歉，我这么问没有刻意冒犯的意思。我总觉得，该多了解你一点，但又想要尊重，你的心情和感受。”

    “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

    苏蒲没什么不想回答的，厉寂川是他可以绝对相信的人。

    他扭过身，从床头柜上拿了手机，开始打字。

    【小时候，我妈妈带我看过，是发育迟缓……】

    厉寂川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着问：“是声道发育迟缓吗？”

    苏蒲想了片刻，摇摇头。

    【是大脑方面的问题，可以矫正，但是我妈妈没有钱。等我爸给我们钱治病了，但是已经晚了，错过了最佳的发声期，医生说很难治愈。】

    其实在询问苏蒲之前，厉寂川也对这方面做了些了解。

    从婴儿时期，家长就要对小孩进行发声引导和语言训练。缺失这部分培养的话，小孩很可能会出现语言功能发育迟缓的状况。

    这时候如果发现及时，家长可以借用医疗技术和专业医生的帮助，让孩子尽快发展这方面的能力。

    现在看来，苏蒲能够理解别人说的话，能够熟练使用文字，编辑报表时的逻辑思维能力也没有问题……

    那就是在婴儿时期，最需要家长去开发语言功能时，苏蒲的妈妈却缺席了。

    在发现他无法像同龄孩子一样发声和表达时，苏母仍旧没有重视起来，拖延了最佳的治疗时间。

    同时，这期间一定发生过什么，才让苏蒲连发出声音都胆怯，久而久之，便彻底缄默，放弃了表达喜怒的权利。

    彼时，厉寂川正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内，翻阅拥有相似情况的病友的分享。

    有的人是因为父母虐待，如果哭闹，就要被毒打。

    有的人是因为父母忽视，即便哭闹，也根本没有人会响应。

    在一个小孩最初开始理解这个世界、感知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的父母选择捂住他们的嘴巴，栓塞他们的唇舌，武断又暴力地剥夺了他们表达的机会。

    他们逐渐意识到，即使发声，也换不来自己想要的关注。

    那所幸，就保持安静吧，降低存在感，反而是一种自我保护。

    哭泣原是人的本能，伴随一声啼哭，我们降临到这世界。

    而对这些人来说，抑制住自己的声音，也是一种本能。

    这样，至少就不会受伤了。

    原本厉寂川只是猜测，现下证明，原来苏蒲就属于这最不幸的人群中的一个。

    他知道自己失声的原因吗？

    或许知道吧。

    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

    他早在自我形成之前，就放弃了自我。

    只是为了保住自己一条命而已。

    想到这里，厉寂川忽得心头一重，无奈淡笑。

    “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

    他决定慢慢来。

    毕竟，岁月漫长，苏蒲的伤疤总能慢慢治愈。

    这大概就是这段虚假的婚姻可以带给苏蒲的真实的益处。

    另一边，苏蒲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跳下床，来到他身边。

    “苏蒲，帮你约的医生下周就回国了，下周六，你要去见见他吗？”

    厉寂川问。

    苏蒲正在打字，闻言手指一顿，开始删除打好的字：

    【厉先生，下周六，你想一起去看烟火大会吗？】

    删除。

    【好。】

    苏蒲回复。

    是不是他每晚睡觉总是做噩梦，打扰到厉寂川了？

    苏蒲忧心忡忡地决定，以后要等到厉先生睡着了他才睡。

    你看，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想要厉寂川过得舒服一点了，可还是给他带来了麻烦。

    耳边传来妈妈的讪笑声。

    “苏蒲，你说你是不是异想天开？他有喜欢的人啊，你的存在对于人家来说只是麻烦。”

    “要不是为了让家人放心，他会选择你吗？”

    “你该不会以为，他真的会记得你吧？”

    “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越来越渗人，苏蒲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

    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

    “苏蒲，苏蒲？”

    厉寂川的声音抢回苏蒲一部分的意识。

    “怎么了？还是很难受吗？”

    下一秒，苏蒲额头一暖，厉寂川试探着。

    “已经退烧了啊……”

    想了两秒，厉寂川做出结论，“哦，又饿了？”

    不然一直捂着肚子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