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

    菲那恩握着手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周身的冷寂似乎被驱散了些许。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对了,泡澡,中也说训练后要泡热水澡。

    他走进浴室,反手锁上门,胡乱地脱掉衣服,打开水龙头,看着热水哗哗地注入浴缸,蒸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稍微驱散了一些身体的寒意。

    他滑入浴缸,将整个人,包括脑袋,都慢慢沉入温热的水中。

    水流包裹着他的身体,带来些许慰藉,视野被晃动的水波和模糊的天花板灯光占据,耳朵里灌满了水流沉闷的呜咽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在这封闭的、被温水包裹的小小空间里,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意识逐渐模糊……

    ……

    “烧死这个魔女!”

    “烧死那个小怪物!”

    “妈妈——!”

    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烤焦,浓烟呛入喉咙,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他想要冲过去,却被一双手死死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被吞没在烈焰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哗啦——!”

    太宰治推开公寓门,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脚下传来的异常触感和声响让他顿住了脚步。

    积水。

    冰凉的水漫过玄关,淹没了地板,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

    家里像是遭了洪灾。

    太宰治鸢色的眼眸瞬间扫过客厅,空无一人。他的视线立刻锁定了紧闭的浴室门,水正不断地从门缝底下渗出。

    一种不妙的预感掠过心头。

    他将文件夹随手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随后快步走过去,拧动门把手——锁着。

    “菲那恩?”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持续的水流声。

    没有犹豫,太宰治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细铁丝,几下便弄开了并不复杂的门锁。

    推开门的一刹那,更大量的水涌了出来。浴室里一片狼藉,水龙头还在不知疲倦地放着热水,浴缸早已满溢出来。

    而那个罪魁祸首,正无声无息地沉在浴缸底部,粉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散开,苍白的肌肤在晃动的水波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他蜷缩着,身体赤裸,双眼紧闭,仿佛一尊被遗弃在水底的精美雕塑。

    尽管太宰治很清楚,就算菲那恩平时装模作样像人类一样呼吸,实际上却根本不需要呼吸,就算在水底躺一天也不会淹死。

    但在看到菲那恩毫无声息地沉在水底的瞬间,他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收缩了一下。

    “菲那恩!”他快步上前,关掉水龙头,然后毫不犹豫地伸手探入水中,揽住那具冰凉滑腻的身体,将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菲那恩的身体因为长时间浸泡在热水中而泛着不正常的粉红,水珠不断从他苍白的皮肤上滚落。离开水面的瞬间,他猛地咳嗽了几声,长睫颤动,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赤红的眼眸里还残留着噩梦带来的惊恐和未散的水汽,迷茫地聚焦。

    他首先看到的,是太宰治近在咫尺的、带着罕见紧张神色的脸。

    几乎是出于本能,在看清是太宰的瞬间,菲那恩完全不顾自己还全身赤裸、湿漉漉地滴着水,立刻像只受惊后寻求庇护的树袋熊,猛地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了太宰治的脖子,修长的双腿也下意识地缠上了太宰的腰腹,整个人死死地贴在他身上,寻求着最直接、最紧密的接触。

    太宰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猝不及防,差点没站稳。

    手上还抱着个全身湿滑的人形挂件,他只能下意识地调整姿势,一只手托住菲那恩光裸的臀腿稳住他,另一只手环住他纤细冰凉、还在滴水的腰肢,防止他滑下去。

    “太宰……”菲那恩把脸深深埋进太宰治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回来了……”

    太宰治感受着怀里冰冷又因热水而泛着异常热度的身体,还有那细微的颤抖,叹了口气,抱着他小心翼翼地走出浴室,尽量避免踩到太多的水,将他放到客厅的沙发上。

    “嗯。”太宰治应了一声,看着他这副狼狈又依赖的样子,语气有些无奈,“你怎么搞的?家里像被水淹了一样。”

    菲那恩却依旧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湿漉漉的脑袋蹭着他的脸颊,小声回答:“中也说……训练完最好泡个热水澡……”

    “然后你就睡着了?”太宰治挑眉。

    “嗯……”菲那恩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心虚。

    太宰治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似乎又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做噩梦了?”他放缓了声音,问道。

    埋在他颈窝的粉色脑袋顿了一下,然后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嗯,很可怕的噩梦……”

    不管是mafia,还是太宰治,从来不会主动探寻别人的内心世界,这是极其危险的。

    菲那恩不说,太宰治自然也不会问,“所以,噩梦做完了,报告还是要写的哦?这可是你自己答应好的。”

    然而,与他话语内容截然不同的是,他环抱着菲那恩的那只手,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安抚意味,轻轻拍了两下菲那恩光裸而湿滑的后背。

    掌心触及那冰凉细腻又泛着异常热度的皮肤时,太宰治才猛地意识到——这家伙还什么都没穿。

    他迅速但又不失稳妥地将菲那恩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按在沙发里,随即扯过旁边沙发上叠放好的干燥浴巾,兜头扔了过去,盖住了那片过于晃眼的苍白。

    “先把水擦干,衣服穿上。”太宰治转过身,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懒散,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僵硬不存在,“感冒了还得麻烦我。”

    ——虽然他心里清楚吸血鬼大概根本不会得人类意义上的感冒。

    他又从衣柜里找出菲那恩的睡衣——依旧是那与港口mafia风格格格不入的樱粉色浴衣,递到浴巾堆里。

    做完这些,他像是要径直走向依旧水漫金山的浴室,嘴里嘟囔着:“真是的,搞得一团糟……”

    但是也总不可能指使某个可怜兮兮的吸血鬼来打扫吧……

    他叹了口气,熟练地找到总水阀,然后挽起袖子,开始清理这片“灾后现场”。

    他将浴缸里剩余的水放出,看着水位缓缓下降,露出光洁的缸底,然后再用拖把一点点吸干地上的积水。

    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细致,甚至有点粗暴,但效率却意外地高。

    等他大致将地上收拾得能下脚,至少不再淌水时,回到客厅,发现菲那恩已经乖乖地穿好了那身睡衣,正坐在小桌前,面前摊开着那份他带回来的报告文件夹和几张空白表格。

    湿漉漉的粉色长发被他随意地拨到肩后,还在滴水,洇湿了一小片睡衣布料。

    他手里握着钢笔,表情是全然的专注和……视死如归。

    太宰治自顾自地窝进沙发,一边休息,一边用观察着菲那恩。

    菲那恩看起来已经脱离了噩梦的情绪……正常得过分,依旧是那副有点笨拙却异常认真的样子,微微蹙着眉,努力辨认着报告上的字迹和要求。

    他拿起钢笔,一笔一划地书写。

    然后,太宰治就目睹了一场“灾难”的发生。

    那些复杂的日文字符对菲那恩来说显然是个巨大的挑战。

    他写得极其缓慢,时不时就卡住,对着一个词反复描摹,写出来的字迹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如同蜘蛛爬。

    遇到不会写的字,他甚至会真的拿出一本厚厚的字典开始翻查,表情严肃得仿佛在进行学术研究。

    太宰治念给他听的事件概要,他听着听着就会走神,然后茫然地抬头问:“刚才那个词……怎么写?”

    太宰治:“……”

    他彻底放弃了探究菲那恩之前做了怎样的、能让吸血鬼都害怕的噩梦。

    他转而全身心地“欣赏”起菲那恩艰难跋涉于小学生文字作业的苦旅,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最后干脆支着下巴,毫不掩饰地看好戏。

    “噗……”当看到菲那恩把一个简单的词汇写得完全偏离轨道,甚至创造出了疑似新的文字时,太宰治终于没忍住,低笑出声。

    菲那恩抬起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血红的眼睛里写着茫然,似乎不明白太宰治的笑点在哪里。

    太宰治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写,只是肩膀还在微微耸动。

    最终,当菲那恩终于“攻克”了那份报告,将它郑重地交给太宰治时,太宰治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那满纸惨不忍睹的字迹和随处可见的红圈,就塞回了文件夹。

    “辛苦了~”他笑眯眯地感谢,但却毫无诚意。

    第二天,这份报告和其他文件一起被送到了森鸥外的办公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