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作品:《情敌换走了我的仙骨

    目光将少年的眉、眼、鼻、口都细细描绘过,落在他那恬淡又适意的神情上面。肌肤如玉,眼似寒星。容禅寻找着江桥与前两世的差别,容颜有着七八分相似,气质却稍有不同,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江桥。

    人的际遇、外表、环境会变,然而内核中那些温暖、坚贞、柔韧、善良的东西,却始终未变。

    容禅鼻头一酸,几乎想落下泪来。随冷画屏一同囚困海底,有时候,他都忘记了他是谁,只记得他是一条黑龙,在无尽的痛苦中。有时候冷画屏的情恨过深,严重影响了他,让他分不清自己是容禅,还是冷画屏。

    随时随地感受到的一些怅恨,既是冷画屏残魂的触动,也是他的触动。

    每次一见到江桥,看到他这般风月无关的模样,就让容禅想起前两世,他们爱而不得,江桥对他用情之深,倾尽性命而死,容禅就更觉情怯,不敢靠近江桥,宁愿看到他这般无情无爱的模样。

    也许没有他,江桥就会有很好的一生。

    冷峻神异的黑衣男子站在庭院里,浑身散发着与凡人不同的神秘气息。他的表情隐忍又有些痛楚,透过两扇打开的雕花窗棂,痴痴看正在窗前书案奋笔疾书的少年。少年眉目灵动,俊俏可爱,偶尔写了两行字,下笔枯竭,便用笔头戳戳脑袋,想到什么,一笑,又刷刷刷地写下去。

    纸上如走龙蛇,云流水散,状元之才,绽开莲花朵朵。

    庭院中静谧悄然,一轮圆月明净光洁,照在小桥下潺潺的流水上,嶙峋怪石伴着修长青竹,风中有睡莲香气。秋光想不到,每个他独自读书、写字,甚至大笑、吟诗作画,或者下棋操琴的夜晚,都有他已经经历两生的恋人,默默在暗处看着他,而不敢靠近。

    想及前世那些情意暗流、生死契阔的日子,如今的江桥无忧无虑,何尝又不是一种幸运。只是容禅需要耗尽所有的力气,克制着不去接近他。

    只是默默相陪。

    秋光中了状元之后,朝廷对他的任命下来了。祖父来到书房中找秋光。

    “爷爷!您请坐!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来找我?您该休息了。”秋光乖巧地扶着爷爷坐下。

    “秋光啊,爷爷思前想后,有些事还是不得不嘱咐你。”比起十几年前,已经老态龙钟许多的秋老族长,拄着龙头拐杖道。

    “爷爷您说,孙儿听着。”秋光跪下来受教。

    “你年纪轻轻,经历又顺,生来至今,未受过什么苦。陛下爱你的才,召你做一个翰林院修撰,虽是天子近臣,却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险处。”秋老族长说。

    秋光仰起脸,他虽十分聪慧,心思明澈,但确实,未见过什么丑陋之事。

    “你父亲是个只知赏花吟诗的,母亲又只知溺爱,我秋家是个诗礼传家的大族,也出过一些名臣雅士,祖父虽一生未出仕,但交游广泛,不少老友也身居高位。这些年来,看着他们病的病,死的死,下狱的下狱。”秋老族长说。

    秋光目光闪动,似含着心疼之色,他叩首道:“爷爷,您身体康健,莫说这般丧气的话!”

    “唉——你我都是读书人,不说这些俗人痴愚的话。”秋老族长说,“生老病死、起伏跌宕,乃天道常理。谁又能免除?”

    “任翰林院修撰,你有机会在陛下面前进言,注意朝中小人不少,歪风邪气也多,你得保有本心,不随波逐流、同流合污;也需不畏强权,不慕荣华。记住,一个‘三元及第’对秋家固然重要,若你成了那奸臣贼子,祸害百姓,我秋百川还在一日,定将你逐出秋家!”秋老族长正色道。

    “爷爷!”秋光激动地喊。

    “须知,‘直言者,国之良药也;直言之臣,国之良医也1’,爷爷不求你能飞黄腾达、位极人臣,只求你公正廉明、爱护百姓,为官一方,造福一方,‘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2’,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你能行得此中真意的十分之一,爷爷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秋老族长捋捋自己雪白的长须。

    秋光于地上叩首,道:“孙儿定不负祖父所托!”

    秋百川弯下腰来,颤巍巍地亲自扶起了地上的孙儿。祖孙倆都有些动容,尤其秋光,仿佛回到了儿时,在祖父膝上玩耍时,祖父为他讲古时那些圣人的故事。

    “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3”秋百川道。

    祖父又细细同秋光说了许多为官和处世的道理,直到星疏月没。

    容禅于暗处听着祖孙二人的谈话,江桥这一世要入朝为官么?那么,他暗中相助便是。

    这一世,他们所处的国家,国号为“宣”。宣国吏治算不上清明,但也不至于崩坏。皇帝在位十几年,能力一般,属守成之君,有些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好色奢侈的毛病,但总体上还懂得任用贤臣,让先帝留下的几个重臣,与勋贵子弟抗衡,玩弄权术平衡朝局。

    秋光任翰林院修撰,除了要为皇帝起草诏书,还要为皇帝与太子讲学,在皇帝召见时,提供计策和建议。

    初入翰林院三个月,秋光适应极快,他文辞典雅,下笔如有神,各类文书都撰写得极好,与人和睦,还抽空协助编了一段史书。然后,秋光迎来了他第一次经筵讲学。

    此次讲学是皇帝亲自指定题目,让状元秋光讲讲古之圣人的治国之道。

    秋光精心选取了典故,撰写了讲稿,为皇帝、贵妃、二皇子安王讲解经典。皇后自嫡子七皇子死后,一直身体不适,称病未出席。

    秋光倾尽所学,为皇帝一家讲了古之尧舜禹如何治国、安民、理政、救灾之故事,期望能够让皇帝有所启发,在今后的治国中遵循圣人之道,选贤任能、爱护百姓。讲毕,皇帝也照例赏赐和夸奖了一番。

    秋光以为讲学就这样结束了,谁知二皇子突然站起来,鞠了一躬,道:

    “秋大人,本王向来仰慕您‘三元及第’的才华,听闻秋大人今日要给我们讲述古之圣人的治国之道,本王特地研习古帝王夏禹的事迹,写了一篇《治水疏》,还请大人指点。”

    虽然有些意外,但对于二皇子的好学之心,秋光还是非常赞许的。秋光道:“自然无不可。安王才华横溢,臣亦有所耳闻,只与安王共同探讨罢,指点不敢当。”

    秋光朝安王行了个礼。

    皇帝也笑道:“爱卿,安王于宫内之时,就常拜读你的文章,你就给他看看吧。”

    “臣遵旨。”秋光说。

    安王这篇文章确实写得还不错,不是世家子弟那般锦绣草包的,或者请人捉刀臭不可闻的,可圈可点,看得出来废了一番功夫。秋光客客气气地点评了一番,还变着花样夸了二皇子几句,夸得二皇子唇带笑意,满面春风。

    皇帝也面露赞许之色。

    皇帝说:“既然诸位大臣都在,正好有一要紧国事亟待解决,朕想听听秋爱卿的意见。”

    秋光连忙躬身行礼:“臣定知无不言。”

    皇帝说:“淮北水灾,三百万灾民受困,朕想派一人出京,奉旨赈灾、安抚百姓。二皇子既有心,做了此《治水疏》,又得了状元夸奖,派他出去替朕巡视江淮,不知秋爱卿以为如何?”

    二皇子也非常激动,道:“谢父皇,只是儿臣年幼力微,担此重任,实在不敢当。”

    二皇子只是谦虚推让一下,谁知秋光说:

    “安王确实经验不足。治水一事,千头万绪,需协调各方人力、物力,并不简单。先不说需筹措银两,下发各个州府,又需购买粮草,运至灾区,进行分发,其中银、粮二项,极易动手脚。”

    “灾区物价飞涨,有奸商趁机抬价,需以雷霆手段整治;而往往水患地区,瘟疫横行,还需选派名医,分发药物,防止疾病蔓延……其中上上下下,关系错综复杂,需得一老成持重,又年富力强的官员查办才行。”

    秋光洋洋洒洒说了一堆,核心思想就是,安王你还只是个小孩,你不行。

    他没注意到,安王的脸色黑了。而皇帝,也面带不虞。

    秋光说完,宫殿内静悄悄的。

    良久,已经见惯诸多场面的皇帝说:

    “……秋爱卿说得有理,此事兹事体大,容后再议吧。”

    秋光脑子快,说得也快。他觉得自己所说并无错处,但还是感觉到了殿中气氛有些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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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秋光=江桥

    冷画屏=容禅

    1唐甄《潜书》

    2《道德经》

    3《孟子》

    第69章 梦中身3

    散席后, 秋光独自一人离开了讲学的宝华宫。

    虽讲学上没出什么差错,皇帝也夸奖了他, 但后面皇帝问他派二皇子治水如何, 他说了实话,显然,惹陛下不高兴了。

    然而, 秋光却不觉得后悔。固然他也懂得些人情世故, 皇帝听他这般夸二皇子,以为他是个会顺水推舟、体悟上意的, 谁知状元郎不愧是状元郎,某些方面,骨头硬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