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
作品:《荆棘的鱼》 暴风雨来临前的夜晚总是那样静谧。叶月的生活被连日的高强度工作压得喘不过气。
每天回家后连饭都懒得吃,匆忙脱下外套疲惫地倒在床上。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沉沉地睡去。
可那晚的宁静,却被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撕裂。
电话铃刺耳地响着,像是在脑中敲响的警钟。迟疑地接起耳边瞬间被尖锐的咆哮击穿:“怎么都不接电话?!还不给钱?打算拖到什么时候?!”是母亲,熟悉而可怖的声音,尖利如刀。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嗓音低哑而无力:“我……我真的没办法给了。”
咒骂却更猛烈地砸下来,像是要一字一句踩进泥土深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不如死了算了!浪费钱生你,当初花大价钱给你做手术那算什么?你就该死,怎么不去死啊!”
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钉子,钉入胸口最柔软的地方。那些久被埋藏的裂缝,被这一通电话活生生撕开。叶月的呼吸开始紊乱,胸口像被重锤连砸,痛得发紧。
电话里的辱骂见怪不怪了甚至已成常态。但每一次,都像是从旧伤上重新撕下一层血肉。颤抖地握着听筒指尖冰冷眼前开始发黑。那声音继续刺耳地钻进耳膜,像是有人在耳边不断咒骂:“去死啊——你就该死。”
闭眼挂断电话。母亲歇斯底里的咆哮还在脑中回荡。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滑落,悄无声息地划过脸颊。
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整个人淹没。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自己沉没。整个世界都背弃了他只剩一团死寂的黑。
跌坐在沙发上双手垂在身侧,眼神茫然地盯着前方的电视。屏幕上闪烁着光影,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一具空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时间如停滞般流逝。泪水静静地滑落,像是一种无声的宣泄。可当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窗帘洒进屋内时,叶月的世界依旧灰暗无比。
那束光很柔,像是温柔的慰问,可在叶月眼里,却只是一种讽刺——照不亮体内任何一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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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办公室,咖啡的苦味飘散在空气中。
雅雅皱眉看着桌上那杯未加糖奶的黑咖啡语气带着点责怪:“叶月,这是第叁杯了吧……”
叶月像是才被唤醒一般抬起眼睛努力做出一副轻松模样:“这是我的药。”
“好歹加点糖和奶啊~~黑漆漆的怎么喝得下去?”雅雅颤了一下肩,露出嫌弃的表情,又低头翻看起手中的文件。
叶月笑了一下将杯子推开,目光里却藏着掩不住的疲惫:“有时候啊,喝苦一点……心情才会好一点。”
这话说得像是玩笑,却没有人真正笑得出来。
雅雅叹了口气,递过糖包和奶粉:“试试这个吧,别再拿自己当机器使了。”
叶月接过糖和奶粉,搅拌时那轻轻的动作像是某种仪式苦涩渐渐柔和。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微笑了一下,眼角红得像是还残留着未干的泪。
整日叶月都机械般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变成了一具行走的工具。手在敲键盘,眼在看资料,可意识早已飘远。看着文档上的字一个都记不住。偶尔屏幕映出苍白的脸,甚至不认识那双空洞的眼睛。
夜晚,叶月出现在一条昏暗巷道。
腐臭的垃圾堆在两旁,老鼠钻进袋中翻找食物,发出窸窣的响动。空气中混合着腐败与潮湿,让人窒息。几个人围着他,把他困在中间。
“叶月,你他妈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为首的男人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话里尽是冷意。叶月低着头,瘦削的肩膀略微颤抖,身形像被风一吹就会倒下。
“你家的人都那样啊?一副欠全世界的样子。”那人冷笑,下一秒,重重一脚踩上叶月的背脊。巨力将他压在冰冷的地面上,脊骨发出骇人的声响。
污水透过衣料,寒意迅速浸透皮肤。没有挣扎连呻吟都没有发出。眼神一如既往的空洞——像死水一样安静连波纹都没有。
“再给你一周时间。”
男人蹲下身,粗暴地掐住叶月的下巴,将脸抬起。叶月脸色发白唇色近乎青紫。依旧没有表现出屈服,只是直直地盯着对方,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听见了吗,叶大少?”那人讥讽地笑,随后松手将他推倒,转身离去。
等他们都走远了叶月才缓缓撑起身手掌触地感到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掌心满是脏水与划痕,血丝混着泥浆,贴在肌肤上。背靠着巷子墙慢慢坐下,呼吸断断续续地吐出。
那一刻,叶月没有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是脑中又浮现出那通电话,母亲声嘶力竭的咒骂再度炸响:“你就该死啊。”
那声音像死神的钩子,钩住叶月整颗心,拽向深渊。
仰头望向那盏昏黄的路灯,光线微弱,像溺水者眼中的浮光,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靠在那里呼吸越来越浅,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活下去的东西。
如果现在就这么睡过去,会有人发现吗?
梦魇像潮水扑来,一波一波,将叶月淹没。那些声音,那些影子,那些利刃一般的句子,在脑中翻滚、嘶吼。无论怎样努力,怎样挣扎,黑暗都不会停止。
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世界一点点地撕碎。
最终还是去了医院。
昏黄巷道的污水还残留在裤脚,没来得及换衣服,医生看着叶月时眼神犹如看一具无声的标本,端详、记录、询问,但没有人真的听叶月讲话。
“你睡得好吗?”
“会有想伤害自己的念头吗?”
“你最近有没有焦虑、记忆断片或幻听?”
叶月努力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像是哑了一样,喉咙干涩,声音被什么堵住,只剩一个接一个轻轻的“嗯”字。
维斯不在,是医院临时的精神科医生来接手的初步评估。像失去了维持住“人样”的最后一根线,整个人被安置进临时观察病房,像一只被拎起来、剥去壳的动物,赤裸、脆弱。
房间白得刺眼,墙角的监控像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天花板一动不动。床单雪白。连床边的水杯都干净得没有一丝指纹。
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不存在任何人来过一样。
叶月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做。
甚至不觉得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钟发出细微的“嗒嗒”声,像某种倒计时。指尖悄无声息地扣着小臂皮肤,一下、一下、一下。
直到某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脏深处被抽走了。
叶月忽然站起身,赤脚走到墙边,一点一点地摸索那堵洁白墙面——试图找出一个缝隙,哪怕是一点点裂缝。可墙是冰的,像钢铁一样结实。叶月推了推指甲刮出一道白痕。
开始砸墙,用手、用额头、用身体。不喊也不哭,只有“咚”的一声接着一声,在封闭空间内炸开。砸得手指发红,额角泛起青紫。像是感受不到痛,甚至没有停下来。
直到护士冲进来才猛地回头。眼神空洞,眼尾却泛红,嘴唇苍白开裂。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在拼命寻找出口。
“你冷静一点……”护士想安抚他。
可叶月笑了,笑得几乎是扭曲的,像在某种深渊边缘滑行的人,终于接受了自己即将坠落的命运:“没事的,我不疼。我已经很习惯了。”
那声音轻得像碎玻璃擦过地面。
护士愣了一瞬,下一秒按下急救按钮。
众人一拥而入注射器扎进血管前一秒,回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天——那是一块小小的矩形,只露出灰蓝色的角落。
像某种遥远的自由,但够不着。
意识失去前喃喃了一句:
“如果我现在消失,会不会……就没人再需要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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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走廊尽头的灯依旧亮着,病房的门轻轻合上,玻璃上残留着一只冰冷的手掌印,像是叶月最后一次尝试触碰世界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