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铁做的,瞧这打的多平整,花了不少银钱罢?”

    邓家媳妇拿在手里,稀罕的翻看着。

    “算婶儿借你的,日后将钱补给你。”

    庄蕙娘亦道:“这钱不能由你出。”

    曹氏凑不出这铁具钱,虽未言语,但她想着,季胥手艺好,这豆腐皮日后定能卖了钱,她再将钱还与她。

    “不值什么,我日后赚回来便是了,婶儿快别客气这些。”季胥道。

    只见那隔水加热的铁盘,上头的豆浆已经结出一层薄薄的油膜。

    季胥用指腹轻触,感受到其间弹性韧劲,说:

    “婶儿,你们看,这豆腐皮便凝成了,手要轻,劲儿要巧,这第一张可是精华。”

    众人聚精会神的瞧着,生怕错漏了,只见她用刀尖,沿着盘边,轻轻划过,让豆腐皮脱离粘连。

    再伸入细长的竹枝,巧劲一挑,一张呈着浆白色,滴着浆汁的薄膜,便挂在枝条上,架于竹竿梁着。

    这两根竹竿串在房梁的两根绳上,并列着,左右距离刚好搭一根枝条。

    “婶子们都来试试。”季胥邀道。

    “瞧你这手细的,我这手又粗又笨,锄地倒在行,这样的精细活儿,真怕给糟蹋了好东西。”

    邓家媳妇被左右推前去,不由笑道。

    季胥道:“不妨事的,这不正在练哪,多试几次总行的,婶子们可都是拿得了绣花针的,还怕这些个?”

    邓家媳妇方接了竹枝,她屏了息,凝足神,学着方才季胥所做,一挑一挂,不大好意思道:

    “有些皱了,不如你做的好。”

    季胥宽解道:“已是很好了。”

    接着,刘家媳妇、庄蕙娘、曹氏都一一试了,邓家媳妇道:

    “到底蕙娘和曹妹子的针黹活儿好,挑出来的豆腐皮都更像样!”

    众人都笑了起来,那最先挑的豆腐皮,晾干后,变得轻巧,颜色也呈现出一股子油亮的金钗色,十分有卖相。

    庄蕙娘一行人心头有了标准,两处携了铁盘回去了。

    各自相商妥当鸡鸣时分去哪家做豆腐皮,如何分工,多早送来给季胥,每处送四十张,此类的细节。

    “你要用咱家豆子去做豆腐皮?”

    是夜,王家,王麻子听说了,一下从床上挺坐起来。

    “亏了怎么办?她胥女卖不出去,咱家那几斛豆子可是粮食,白白浪费了。”

    曹氏道:“朝食吃豆粥,晡食吃豆粥,你不吃腻,绵绵和阿利也要吃肉长身体,

    我瞧胥女就没有办砸过的买卖,她不计较从前,能带我做,是她大度,你少打岔。”

    家里穷得,连除日都没沾荤腥,盖的是陈年被褥,塞的是芦苇,又硬又冷,那日托田啬夫的福,得了十来斤豕肉,自家并不吃,拿去乡市卖了,得留着春日做种粮钱,曹氏倒觉着,再折腾,也不能比现在更差了。

    又问道:“你上县里找活儿?可有哪处要你的?”

    王利噎了半晌,“作践了这些豆子,喝西北风去。”

    叨咕着躺下了。

    那些晾干的豆腐皮,季胥正好用作晡食,一盘豆腐皮炒肉,一钵豆腐皮鸡子汤。

    这豆腐皮炒肉,鲜香微辣,还搁了新鲜蒜苗,清爽鲜亮,无比下饭。

    凤、珠二个都爱将汤汁浇进饭里,豆腐皮和肉片拌在一处,一口吃进去,有菜又有肉,满足至极。

    “阿姊,吃惯了豆腐,倒觉着豆腐皮比豆腐还好吃呢!”季凤腮帮子鼓着道。

    “豆腐皮做的汤也好喝!明天豆腐皮一定可以好卖!”季珠道。

    这汤,是将豆腐皮撕碎了,放入鸡子饼汤中一并煮沸,吃着鲜嫩清香,很是足兴。

    翌日傍晌,季家二房屋前,庄蕙娘一行人翘首以待,既期待,又担心。

    刘家媳妇来回走步,道:

    “也不知那豆腐皮好卖不好卖,明日胥女还要不要八十张了……”

    季凤很足的底气,说:

    “婶儿你就把心放肚里罢,我阿姊的手艺,不能不好卖。”

    “我看未必,这豆腐皮又不是你阿姊做的,豆腐好吃,那豆腐皮干枯枯的,嚼草似的,能有啥滋味?”

    林家媳妇路过,也凑来瞧热闹,泼了冷水

    道,

    她刚卖完一斛豆子回来,卖的是隔壁廖氏里的熟人,不经过粮肆,一径就卖了三十钱,如今从怀里拎出那串钱,显弄道:

    “瞧我卖豆子挣的,这钱是稳打稳扎到手里的,我看你们也别瞎折腾,直接卖豆子,保管亏不了!”

    她因争蕈子和邓家的骂过架,可盼着她们在此事上能栽个大跟斗。

    众人都无心理睬,巴巴举目向来路。

    第70章

    偏偏林家媳妇又问她们,昨夜几时起的,昨日买磨花了多少钱,豆子费了多少,问的人心内直打鼓,来回走的越发急切。

    “胥女怎的还未回来?”邓家媳妇是个急性子。

    曹氏倒一向温静,不言不语等着。

    庄蕙娘到底比她们先入伙,亦是沉得住气的。

    只听季凤眼尖道:“回来了!我阿姊回来了!是罗僦人的车!”

    众人一齐迎上去,簇着从车上下来的季胥,问她生意如何,可有卖出去。

    季胥不言语,向布袋内掏了半日,掏得人心都焦了,却是掏出一串钱来,笑道:

    “这里拢共二百四十钱,是今明两日,八十张豆腐皮的钱,婶儿你们自己分罢!”

    “今明两日?意思是今日豆腐皮都卖出去了,明日再接着定?”邓家媳妇问。

    话说今日晨间,灵水县市里,豆腐肆传出清冽的叫卖:

    “豆腐皮,来尝尝豆腐皮做的豆皮素包!不要钱免费尝了!”

    “豆腐皮是什么?不要钱能尝?”

    逛市的百姓一听,虽不知豆腐皮是何吃食,却也涌来尝那豆皮素包。

    只见季胥在肆前架了陶泥温炉,上头一个旧陶釜,开春了家中这温炉也少有烤火,便带来肆里烧陶釜,豆腐皮要现做的好吃,若从家做了带来,冷了反而没那滋味,因而这两样家当,连柴火都带来了,日后便专放在肆内,来年再给家中置办新的来使。

    只见她炒了一颗菘菜,里头压碎两块豆腐进去,加了盐酱调味,清爽简单,再将那豆腐皮对半裁成四块,裹了菘菜豆腐,沾水收边。

    釜里化了膏油去煎,直至表皮要焦未焦,现出一股子金黄色时,夹出来给众人尝。

    “嗯,这豆腐皮吃着,倒比豆腐还更具豆香。”

    “瞧着那薄薄一张,干巴巴的,竟有这等好味道!”

    “和豆腐一个价?给我来两张,豆腐也要两块,我亦回去做豆皮素包吃。”

    “一样可以做羹吃罢?”

    季胥应道:“可以的,做羹汤吃着爽滑清鲜,甚是滋味。”

    “给我来三张。”

    “我也要我也要。”

    肆前一时列起长队,半天下来,那八十张豆腐皮卖了个空。

    如今季胥笑道:“不止卖出去了,还卖得好,这不,明日接着进八十张,钱提前给了。”

    “阿弥陀佛,这可足足有二百四十钱,每家多少来着?瞧我高兴的连数都不会算了。”

    邓家媳妇捧着那串钱,喜上眉梢,嘴角咧到耳后了。

    “每家六十钱!”

    庄蕙娘喜道,不过每家却只拿了十个钱,另两百钱按她们事先商量好的,塞回给季胥,是两处作坊领的那两只大铁盘的钱,

    “说了不能让你出这钱。”

    当下将钱仔仔细细分妥当,一时都如同吃了定心丸,越发看好日后这豆腐皮的营生。

    “有这钱带回去,看我家汉子还叨咕不,昨日为我买个石磨,啰嗦了我一晚上呢。”刘家媳妇数着钱,亦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林家媳妇本是来瞧热闹的,这会子心里直泛酸水,四家合做八十张豆腐皮,都用不着一斛豆子,却能挣回来百二十钱,分到每人手里足有三十钱,这还只是一天,若两天、三天……

    她咬了牙,厚了脸道:

    “既这样好赚,那我也愿做啊,我这就去寻冯家,我们两家也弄一家小作坊。”

    邓家媳妇道:“昨日溜得倒快,如今晚了!别说冯家愿不愿意,我们四家做的好好的,你现又要加进来,我们不就少挣了,哪有这么美的事!”

    一番话呛的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次日,季富又将着一辆旧木架子的,瘦牛拉着的车回来了,沿途本固里的乡亲笑话道:

    “东家不要你做了?见天儿看你回家来住。”

    季富道:“东家这是体恤我,放我家来,和一家子团聚。”

    “说的好听,体恤你怎么教你将一辆这样破的车?林大都说在县里西城门见你等僦活儿呢。”那人道。

    “季富骂道:放你老母的屁!他哪只眼见我接私活了?让他出来说说。”

    那汉子笑道:“不定是看岔了,不过你既缺钱,合该寻你侄女儿带你做豆腐皮哪,陈、王、邓、刘这四家,可都帮她做豆腐皮呢,一日少说挣三十钱,比你在县里的工钱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