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家里还有好些呢,你放心吃罢。”

    “这怎么好意思,留着你们姊妹就饭吃多好。”

    “那么大一条鲩鱼,得五六十钱一条罢?”

    “瞧瞧,这颜色可真好看。”

    “真香,连骨头都能嚼了。”

    七嘴八舌的,各人手里捻了块,俱先翻来覆去瞧看一番,稀罕不已。

    有的吃了口,舍不得再吃了,挑了水回去,在院外就喊自家孩子,喜道:

    “来,阿母给你个好东西吃。”

    有的过后还送来自家摘的大把冬葵来。

    “嗳哟,下雨了!”

    井旁,不知谁先察觉脸上冰冰凉凉的雨滴,紧接是第二滴、第三滴,众人都喜幸不已。

    “下雨了!可算下雨了!”

    “胥女,吃了你这爆鱼,下来一场暴雨,爆鱼暴雨,都好都好!妙啊!”

    纷纷拣了木桶扁担,狼狈却喜悦的向家奔去了,各家门前都立着木桶、水瓮,蓄那落下来的雨水。

    所谓晴则如刀,雨则如膏,季胥亦是欣喜的,家里虽有水井,但这场雨一下,不仅井里水位能涨高,汲水方便,屋后那畦菜地,明日都不用浇了。

    “咱们晡食吃爆鱼面罢!”季胥道。

    那面,季胥抻得细如雨丝,煮过后,微黄而劲道,热腾腾的没入酱汤里,三只海碗装着,面上码着爆鱼,烫过的青菜。

    三人围坐在堂屋里吃着,面前腾起热烟,外头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瓦檐。

    季珠小小一只,仰头看雨,低头吃面,说道:

    “阿姊,暴雨面真好吃,我都吃热了。”

    季凤扑哧的笑道:“是爆鱼面!”

    这夜的雨直下倒后半夜方住,季胥在灶屋做豆腐,盘算着,年前熏的腊肉与腊肋剩的不多了,今日在县市看看,若有合适的猪后腿,买一整只回来,趁如今还没到梅雨期,做火腿来吃。

    “阿姊你听!啥声音?”

    季凤正烧火蒸饭,定住叫她听外头的异响,丢下火筯就要去瞧,被季胥叫住,

    “小心些。”

    待季胥拿了墙根下的柴刀,抽下卡在窗格子里的火把,两人方将门开出条缝。

    只见外头雨已住,漆黑中,湿漉的泥腥扑面而来,夹杂着料峭春寒。

    火光尽头,一道黑影一闪,向屋后的菜畦去了。

    “抓贼!抓贼了!”季凤一时跳脚喊道,嗓门儿足能令四邻听见。

    季胥将火沿地面一照,只见灶屋门前一排的印子,却不是人的,而是蹄印。

    不一会子,只见邓家父子、刘家男人、王麻子,以及离的稍远的陈家老伯、并其孙陈车儿,后头都来了,或持门闩,或把着锄头柴刀,气势汹汹。

    “想是野猪下山了,听声音还在屋后。”

    季胥道,独她们姊妹,人单力薄,肯定制服不了野猪,方才瞧清楚地上的蹄印,便暂时躲在了灶屋没出来。

    “野猪?”

    “是了,瞧这一地的蹄子印。”

    “定是冬日深山里头没什么吃的,开春咱们地里的菜都长出来了,他们跑下山偷吃来的。”

    “杀千刀的野猪!我家的菘菜才长出来!还有刚种下的春韭!要被它拱坏了!”季凤急道,恨不能操上大棒子挥赶出去。

    “这样,咱们操上家伙,若能制服最好;若不能,便将他赶回山里!留在这坏了咱的菜地,指不定还伤了人。”陈老伯道。

    “咱这七、八个男丁,还制不住一头猪?断不能由它回深山,逮住了可就开荤了!”

    邓家汉子激动道,他形容瘦黑,家中向来缺少油水,尤其年前肉价上涨,越发买不起,听见是野猪,两眼都直了。

    王麻子同样的两眼泛光,他听见抓贼,原犯懒,不想管的,是被妻子曹氏从被窝揪起,赶着出来相帮的。

    这会儿听说不是贼,乃是野猪,立时精神了,说:

    “还磨蹭啥?倒嘴的豕肉跑了上哪说理去?还不赶紧去逮了!”

    邓家汉子、王麻子率先冲向屋后,只见那野猪,立于菜畦,正埋头拱蔓菁叶子吃,旁边的菘菜被踩坏了一地。

    “呔!看棍!”

    王麻子挥舞着冲了上去。

    近前了,只见那野猪身躯硕大,背脊竟有一排鬃毛,猪嘴里一弯獠牙,可见是个山里的老货了。

    与其一较,越发显得王麻子干瘦似柴,它受了惊,直直朝王麻子方向蹿去,连他手中的木棒也撞脱手了。

    幸而赶来的陈老伯拉他一把,避开了那个庞然大物,否则这个势头定教他腿残了!

    “你们是昏了头了!光惦记豕肉,不知野猪的威猛了,忘了吴家的阿三?他那腿是怎么瘸的?”陈老伯喝道。

    那吴家阿三正是因野猪冬日下山觅食,他去菜地撞见了,躲避不及,被野猪踩伤了。

    王麻子方觉后怕,一身的冷汗,那邓家汉子也不冒撞了,一行人跟着陈老伯走。

    那野猪蹿一阵,停一阵,说到底,这群人都不是身粗力壮的,家里伙食不好,能有多少肉。

    都不再敢逼急了那野猪,怕那尖牙拱伤自己,不过是举起手中的家伙什儿,做出威慑的模样,将其往山里撵,不让他糟蹋了路旁的菜畦。

    “野猪!乡亲们!有野猪下山了!仔细你们家的菜地被拱了!”

    季胥见状,交待季凤用她的嗓门儿,这样一路喊道。

    一时有挂记自家地里的菜的,或是妄想逮住野猪开荤的,总之撵这一路,陆续又来了五六人。

    大房的金氏,并季富披了衣裳闻声至院外来瞧,只见远处火把星星点点,金氏道:

    “这回人多,你也去,若合力逮住了,咱家也能分一挑肉。”

    季富打了个冷哆嗦,缩了脖子道:“野猪年年冬日都下山,有谁能逮住的?

    不被它斗伤就算走运的,我可不想跟吴家阿三似的成了瘸子,由他们折腾去,最后猪毛都落不着一根!”

    说罢哈欠一扯,睡觉去了,金氏多瞅了两眼,也拢紧衣裳回屋了。

    “咱家的菜地不在那个方向,出去做什么?没的让人以为冯家缺肉吃,你安生在家待着便罢。”

    徐媪叫住欲往外的冯二。

    鲍予要驳,被冯二拉住,他道:“咱们冯家在本固里向来有个仁善的好名声,这回拨了儿子去,成与否,也该教乡亲们见着冯家是出了力的。”

    因三郎冯恽是读圣贤书的,将来能否举明经这一科做官,与冯家在乡里的名声好坏息息相关。

    冯二可谓劝在点上了,徐媪因道:

    “你出去露个脸便回来,不必下工夫。”

    这厢,那野猪已被撵到牛脾山脚下。

    “胥女,你与妹妹只在后头给我们照火把,千万别往前来,仔细被这畜生伤着了!”陈老伯道。

    只见众人围住圈,张开一张渔网兜,自四面八方将其捕住。

    “抓紧了!”

    “虎神保佑!摁紧了!”

    陈老伯老当益壮,手持尖木,朝那猪脖颈刺去。

    不料因其挣扎不止,扎偏在前腿上,只听野猪尖唤不已,爆起之力瞬间将渔网挣出个洞来,逃窜出去。

    众人忙忙避让,那黑影一下蹿进了黑魆魆的山丛中。

    若搁以前,撵进山里便罢了,这回因季胥一路集了这么些人,合力才扎伤了那猪,都不甘心放其跑了。

    撵追不放,直至深山外沿,眼睁睁看那畜生钻进深山老林,里头豺狼虎豹这类猛兽出没,打柴都不敢走深了。

    何况夜黑山深,他们只能止步于此,不禁丧声泄气的,

    “早知这样,还不如在家睡个安稳觉。”

    “我家这渔网还破了,回去得补,家里妇人有的牢骚了,这又怎么说?”

    “怪我,是我那一尖刺失了准头。”

    陈老伯道,

    “好在将这畜生撵回山里,也保住了各家的菜,不然由它在外一夜,不知要糟蹋附近多少。”

    众人这才好受些,正下山去,却听后头密林里,

    “吱哟——”

    一声尖锐的哀鸣,黑暗中,树叶窸窣

    涌动。

    正当众人警剔时,却见是个形容如山的男子,肩扛一头野猪,猪颈处一枚极具准头的箭矢。

    第67章

    先前那东钻西窜的猛物,在男子肩头,已然奄奄一息。

    众人又是惊,此人胆敢只身夜入深山,又是眼热,这野猪竟被他给逮住了,那可是数百斤的荤肉!

    “田啬夫手格猛兽,到底比我们这些人加一起还强。”

    “我们方才费好大劲,不过白忙活一场。”

    “这么大一畜生,您打算怎么着呢?”

    里民言语纷纷,一年到头难开两次荤,说不打那肉的主意,那是假的,因都话中有话。

    只见田啬夫力举百斤野兽,臂膀肌肉结实,春寒料峭,不过一身单的皂襦,一方抹额青帻,稳步如飞,不似他们,空手走这雨后的山路,都有差点摔个大跟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