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王安石要一探究竟的原因?——正因?为报纸编得太好了?。那把他从边关的秘密任务重调度回京担任副主编又是为何?明明有他没他都一样啊。

    为国出力本不分高下。但私心里?, 王安石还是更喜欢在边关逗留,与辽人一边斗智斗勇, 一边各取所需。不仅生活更加刺激, 也更能让他窥见大宋的希望。

    但是此中?之思?量,幼子无?法理解。王安石也不打算与扶苏说。见第一次套话没成功, 他摸了?摸胡须, 又温声问道:“那铺子里?刚读的一篇文?章,你是不是之前就看过?”

    扶苏乖乖地点头。

    “是谁写的?你与那人是何关系?”

    王安石话音方落, 发?现在扶苏身边的人浑身颤抖了?起来,捏着杯子的指节绷得发?白。他立刻反思?起了?自己:是他问话的语气太凶, 吓到了?这帮小?孩吗?

    他轻咳一声, 刚想?再放缓些语气, 却发?现扶苏本人白糯糯的面皮上殊无?异色。不仅如此,他还淡定地啜饮了?一口饮子:“是我。”

    “……”

    王安石额头上的青筋一跳:“小?友,我并未在说笑。”

    扶苏:“我也没有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方才?被误解为“吓坏”的苏轼憋不住笑了?, 浑身瘫倒在桌子上:“赵小?郎, 他不信!他居然不信!”

    妙悟一听有人不相信肃儿的话, 顿时急了?,紫苏饮子也不吨了?:“莫非你知道我阿弟是谁吗?他可是——”

    扶苏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这时候再提醒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疯狂祈祷起上天开眼:别说那个啊, 妙悟,别说!

    “今科三?元呢!”妙悟瞪着圆溜溜的小?鹿眼说道:“不过是写篇文?章、办份报纸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她并不知晓前情,以为报纸和从前每个出现在眼界范围内的新奇玩意一样,是她弟弟才?华的合理笼罩范围。但凡是读过邸报的,无?论是官家还是范仲淹,看到报纸的一瞬间,都被他纸面折射出的教化国民?的野心惊得说不出话。

    当中?也包括王安石。

    他颤颤地抬起手指:“莫非你,你就是……”

    扶苏后知后觉品出一点不对来。京中?文?人士子一阶里?,不认识他脸的几不存在。以及,此人这么?热衷打探主编是谁?呃,不会吧。符合条件的好像只有那个人了?。

    “莫非,您姓王?说错了?就是我失礼,多有得罪了?。”

    王安石原本不白皙的脸色更凝重了?。扶苏的话相当于肯定了?自己的身份,也把他的身份给一语道破。

    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还是说,这就是三?元天赋异禀之处?

    王安石倒吸口凉气:嘶,此子恐怖如斯。

    旋即就站起身来,板正地行一礼:“王安石见过大人。”

    “哎呀,以后都是同事,有什么?好拜来拜去的嘛。”苏轼扯了?扯王安石的袖子。他们?在饮子店的角落,嘈杂的人声中?并不明显,但还是有几个人望了?过来。毕竟大人拜小?孩也是奇观:“要是惊动了?别人,戳破你身份可就不好了?。”

    扶苏冷冷地吐槽道:“我看是你不想?拜见王大人才?对吧。”

    苏轼的官阶只有七品。这是新科进士的统一标配。一般人却丝毫不敢轻视。有个三?元好友、榜眼父亲,就连自己也是个神童。谁知哪天会不会入了?官家的眼,从此青云直上呢。

    他竟然也不否认,嬉皮笑脸地说道:“别戳破我嘛赵小?郎。”

    然后立刻祸水东引,指了?指外面的鼎沸至一触即发?的人群:“快看他们?,都要吵起来了?,你真的不去管管嘛?”

    又故意大声:“毕竟是你惹的乱子嘛!”

    这人!

    扶苏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不就是在人前揭了?他一次短嘛。就要立刻报复回来?真小?心眼。

    但苏轼确实说得很对,他才?是罪魁祸首,扶苏只好从椅子上跳下来,挤入堆在一起的人群里?,泥鳅一样滑到了?人群中?间时,发?髻已经微微松散。

    他清了?清嗓子,奶声奶气道:“静一静,静一静,大家先听我说两句。”

    狗路过都要挨两句骂的地界,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一瞬。从哪里冒出个小?孩儿?仔细一端详,诶,怎么?还长得怪好看的呢。白白净净,跟块奶糕似的。不少人哽在喉头的骂声消弭殆尽。

    “这是谁家孩子?当爹娘的快点领走,别走丢了?!”

    毕竟拍花子最喜欢这样的小孩了。

    “诶!”扶苏举起手来:“我可以走,但你们?先别吵架啊。读报的人呢,往后翻、往后翻一面呀。”

    他一面捏着嗓子,装成个四岁孩子的模样。自以为做作的姿态,在外人眼里?只觉童稚可爱无?比。有人就从他话中?听出端倪,故意逗他:“你还看得懂这报纸,晓得后面写得什么??”

    “我当然晓得呀。你们?看了?也会晓得的。”

    “怎么?可能?我们?又不识字。”

    扶苏笃定无?比道:“你们?看就知道了?。”

    那众人的好奇心愈发?高涨。而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拿着报纸的账房模样的人翻过一页,旋即瞪大了?眼睛。

    “这……”

    他吸了?一口气:“是教人如何识字的。”

    “什么??”

    “怎么?可能呢!”

    诧异的惊呼声此起彼伏,竟然有和刚才?的对骂一较高下的感觉。也无?怪人们?吃惊,识字?那是要交粮食当束倏,在学堂才?会教的内容啊,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份两文?的报纸上?

    当即就有人表示不信。

    书生无?奈地把报纸摊开,循环展示在众人的面前:“我骗你们?作甚呢?”

    他也是倒霉,本来自己买了?份报纸,在饮子店细看的。不知不觉间吟哦文?章出声之后,“诸葛亮”“司马懿”几个字顿时惹得一群人围观。

    扶苏在一旁又帮腔道:“是真的,上面展示了?‘雪’‘花’‘兵’几个字的写法,都是诸葛亮故事里?出现过的字。特别简单,正常人一看就能会认的。”

    “这位小?郎君,你说得可是真的?”

    “当然!”扶苏斩钉截铁。

    他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卖糖画,兼任金牌销售的时刻了?。说人是“聪明人”多不会认,但觉得自己不正常的没几个。

    当即,他就听到有不少人嘟嘟囔囔:才?两文?,能认字,要不我也买一份去了?。

    就算自己看不懂,也可以留给孩子啊。

    扶苏微勾了?唇角,趁热打铁了?起来:“上面还写了?大宋的最?北、最?南、最?东、最?西端在哪里?呢。据说最?南边在几千里?之外的海岛上,一整年都在度夏。”

    他说着还偷偷瞪了?苏轼一眼。可惜后者对这跨时空地狱笑话毫无?所觉,回敬了?他一个鬼脸。

    扶苏皱皱鼻子,自讨了?个没趣,又接着编起自己临场的安利词去了?。

    而王安石已经听得微微出神了?。三?元郎口中?的最?北边风光,竟然真与他的在边关的见闻几无?二致。他的眼神放空,似是回忆起了?几个月前惊心动魄的岁月。

    最?终让他回过神的,还是一声稚里?稚气的“王大人——”

    苏轼十分自来熟地凑了?过来:“大人,关于三?元本人,您难道就没什么?想?问的么??”

    王安石沉默了?一下。

    怎么?会是没有,是很多,太多了?。

    他望了?眼人群中?长袖善舞,把原本要吵架的人哄得服帖的小?扶苏,豆丁般的身影渐渐模糊,变成了?个谜团的形状:“……你刚说的,引起人群纷争的罪魁祸首,到底是何意?”

    刚才?明明没看到三?元郎引战啊。

    妙悟也感兴趣地凑过来,竖起两只耳朵仔细听清:她也好想?知道肃儿到底有多厉害!

    “哦那个啊,大人有所不知,其实三?元他除了?主编外还当过一次官,是陛下亲封的从五品劝农使……”

    待扶苏从人群里?脱身,回到座位后,看到的就是一个对他不明觉厉、敬畏有加的王安石。

    他一眼猜出了?罪魁祸首,扭头就问:“你跟他说什么?了??”

    “天啊,我好冤啊!”苏轼捂着嘴,幸灾乐祸地说道:“把你全部的光荣事迹讲了?一遍而已。夸你还不行吗?”

    但他的目的绝对不是夸我那么?简单,肯定是想?看我出丑吧,明明知道我很不擅长被人当面夸的!

    扶苏还试图补救:“那个,介甫先生啊,你别听苏小?郎乱讲。”

    “不。”王安石板起脸来。他本就生得不甚和善,不苟言笑起来愈发?吓人:“我终于知晓官家为何召我入汴京了?。”

    原来是来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