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品:《难以置信的夏天

    他想做彼得潘那样的人。

    “但是小蓝说,存在即合理。”夏存在贺时昭沉默时这样说道。

    其实这是黑格尔说的,但是贺时昭一定知道。其实她并不理解这句话到底该怎么用,但是听起来是可以用在现在的。

    贺时昭听见这话后,原本低垂的眼帘复又抬起。

    与此同时,露台处的摄像头微微转动下。

    别墅一楼,安保室内,姜颂终于找到消失的女孩——

    从宴会开始起,他就没能见到她,她没有和其他几个女孩在一起,也没有独自坐在某个角落里。

    她会在哪儿呢?也许她在偏厅里玩,又或者她还在他的卧室里。他这样想着,心不在焉地跟着父亲母亲和一些重要的客人交谈,好不容易应付完所有人,他脱身溜去偏厅里。

    宾客们带来的礼物都放在这里,其他少年跟着他来,然后围着他开始送他礼物,他还是没见到夏存同学。

    她好过分啊。

    姜颂兴致缺缺,在收完礼物后回到三楼的卧室,但依旧在那里扑空。为什么呢?难道她已经离开了吗?

    于是他前往安保室,在监控画面里找到还没有消失的女孩。

    她和贺时昭坐在无人的露台上,坐在点着烛台的方桌上,像在约会。

    好生气啊。

    ……

    露台的光线乍然一暗,两人看去门内,发现里面休息室的灯光不知为何暗下。露台上,仅余的灯光昏黄幽暗,烛光在摇曳,桌上的花束香味愈发凸显。

    夏存凝视着休

    息室内,猫一般明锐的眼睛眨动下。她看见黑暗中有道人影在靠近,因为穿着一身白,在夜色里意外的清晰。

    休息室连通露台,只隔着一扇自动玻璃门,那道白色的人影还没靠近,门就轻轻打开。姜颂走来露台上,没有和两人招呼,视若无睹地坐到另一张露天方桌旁。

    大约是在坐下三秒后,他起身拖着椅子坐来方桌的另一个方位,就好像他的眼睛其实是长在脑后,背对他们待了会儿后才发现还有另外的人在。

    他坐在一左一右两人中间,两手托着腮,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这时不知为何凌乱了许多,垂下几绺,衬得人更显随性漂亮。

    而且,下午他从书房回来后,脸上就莫名多了一张创可贴,像他在游戏里的脸饰,正因为此,他现在脸臭臭的模样显得更加不好惹。

    感觉到夏存在看他,他终于忍不住用一副好像只是随口一问的口吻问道:“何してるの?”(你们在做什么?)

    他特意用日语提问,可惜贺时昭也能听明白,回答他的人也是他:“很明显是在聊天。”

    “何話してるの?”

    他又问在聊些什么,这一次终于是夏存回答他:“お誕生日おめでとう。”

    生日快乐。

    因为一直忘记说,所以现在说好了。

    姜颂立时语噎,他望着女孩,片刻后站起身,朝她伸出一只手:“俺と来い(跟我走)。”

    夏存仰头看看他,再低下头看坐在对面的贺时昭,姜颂却不由分说地牵住她的手,转身朝休息室里走去。

    自动门轻声滑动,打开,关闭。

    露台上只剩下一个少年独坐,他转头看露台外的夜色,想着姜颂到来前和女孩的对话。

    “所以你认为我可以这样做吗?”

    “嗯。”

    “那你会觉得我这样很可笑吗?”

    “为什么?”

    “明明享受着出身带来的一切,却在逃避权利带来的义务。”

    她默不作声,似乎很疑惑,他接着说,“抱歉,我好像又在说你听不懂的话了。”

    “我听得懂。”她反驳得认真。

    “好,是我又自以为是了。”他认错认得从善如流。

    她又默不作声,他不再自作主张地揣测,只是等待。许久,他听见她问:“所以,你想不想做一个可靠的人呢,贺时昭?”

    紧接着,露台的光线乍然一暗。

    一个不可靠的家伙出现,带走了女孩。

    那他呢?

    他想不想做一个可靠的人呢?

    一路上他们都牵着手,两只手的温度渐渐升高,即使是乍然出现的人声也没能让两只手松开。

    两人一路来到三楼,却没有回到姜颂的房间,而是停在一扇离他房间不远的房间门外。

    廊灯昏黄,夏存看看一路上都一言不发的男孩,问他:“为什么来这儿?”

    姜颂不想讲话,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开门,将女孩带进门内,再度关上门。

    一切的声音被隔绝在厚重的门板外。室内没有开灯,却并非漆黑一片,一抹幽蓝的光线在隔断挡板后若隐若现。

    两人停在门后没有动作,夏存先望着那抹幽光,眨眨眼睛再才转动头颅。眼睛在一点点适应光线,不久,她在黑乎乎的空间里辨别清楚姜颂的轮廓,他的眼睛亮亮的,像会发光的猫瞳。

    想到猫的同一时间,她还想起下午时和田中女士的一段对话。

    田中女士说:“小颂很喜欢猫,但我们家里从不会养猫,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因为妈妈会对猫毛过敏,所以姜颂同学不会带自己很喜欢的小猫回家。

    “サプライズ。”

    姜颂突然在黑暗中说话,打断她发散的思绪。

    サプライズ。surprise。

    像是在暗示,又像是在回答刚刚她在门外的问题——来这儿是因为惊喜。

    会是什么惊喜呢?

    然而充满惊喜的词汇被姜颂说得闷闷的,说完又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牵着她朝内走。

    绕过那面隔断的瞬间,一幕蓝色的墙出现在视野里,是面水族箱构成的墙,里面亮着微弱的暗蓝色光亮。

    像被某种特殊物质吸引着,夏存走近那面墙,她的手从男孩的掌心抽出,轻轻覆到玻璃上,玻璃坚硬,带着凉意,和姜颂同学的手带来的触感恰恰相反。

    水幕内,一朵又一朵的水母缓慢漂浮,升降。没有方向,只是四处飘曳,缠绕在一起,再飘散开,像月夜里飘荡的魂灵。

    她眨动眼睛,呼吸伴随着水母漂浮的节奏轻盈得几乎像是不存在。好久好久,她转过头看身侧的男孩,说:“好漂亮。”

    但男孩没有回应她,只是借着黯淡的光线走到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整个人倒在靠垫上,两手环抱,不开心写在阴影里。

    夏存念念不舍地从水母墙前走开,走到他面前。本就微弱的光芒被她的身影挡去更多,她只好学以往姜颂看她那样猫下腰,凑近看他。

    姜颂微微仰头,分明什么也没看清,但还是一副不想看见她的表情,扭过头去。夏存见状,便坐到他转头的那侧去,然后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探头看他,姜颂又别扭转向另一侧。

    “……”不想说话。

    “お誕生日おめでとう。”夏存对着他,重复那句祝福语,“生日快乐。”

    姜颂憋了会儿,问:“それだけなの?”

    “我没听懂。”

    “うそつきっ。”

    他说骗人。好吧,姜颂同学的问题是在问:只是这样吗?

    只是这样吗?难道不是应该也送他一份惊喜吗?

    “但是我之前告诉你,我有一些生气。”她突然说。

    姜颂总算转回头看女孩,如果光线足够明亮,会发现他的表情满是不可思议。他没想到她还会提这件事,毕竟她怎么看都不像是还在和他生气的样子啊。

    “因为你好像没有把我当作是朋友,所以按照我的计划,我要在你生日宴会上告诉你,有一些生气到底是多生气——那就是我不打算把我的礼物送给你。”

    夏存说得慢吞吞,正因为此,口吻显得无比认真。她说完,在幽蓝的暗室里听见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她辨识出那是姜颂同学生气的声音,但忽地,她发现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是在姜颂同学再次转过头不看她的一瞬间发生的。

    呼吸声依旧沉重,但那不是姜颂同学生气的声音。

    那是他在哭的声音。

    她好像把姜颂同学气哭了。

    “你哭了吗?”

    “才没有。”

    他刚刚否认完,一只手忽然落到他左侧脸颊上。隔着创可贴的相触,感觉不真切,但他还是感觉到有股电流穿过身体,头皮也倏地一麻。另一只手随即落到脸颊另一侧,两只手一起将他的脸掰回她在的那一侧。

    朦胧的光线里,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水汪汪,跪坐在沙发上的女孩收回一只手,只用右手摸了摸他眼下薄薄的皮肤。

    “你就是哭了。”

    她得出结论,口吻认真得仿佛是在说他脆弱得过分。

    姜颂脸颊霎时烧红,耳根也滚烫,好在现在他们彼此都看不清。他向后躲了一截,声音僵硬:“才不是,这是汗,穿礼服很热的……”

    可冷气开得足足的,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