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人 第6节

作品:《烦人

    第5章

    任维刚出门的两分钟里,桌上还在小声嘀咕。

    五分钟后,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是不是只差牧一丛了?”有人问。

    任维不在,刘达蒙就成了第二负责人。

    他站起来数数人头,应了句:“对,除了牧一丛和任维,都到齐了。”

    “任维这接人接挺久啊。”又有人笑着接话,“牧一丛现在谱儿这么大呢?”

    “不是说当什么老总了吗。”

    “上学时候没看出来啊……”

    “什么没看出来?他不就是因为他爸调到咱们这当那个,”一个男的竖起食指,神秘地往上指了指,“所以他才转学来的九中。”

    “啊,好像是有这说法。”

    “那还是看不出来呢,”刚才那人坚持接腔,“他上学那时候……”

    几个说小话的人统一转头,把目光往漆洋他们几个身上射,装模作样地不吭声了。

    “好事儿啊。”

    一个腆着啤酒肚的男人不知道是感了多大冒,打漆洋一进门,听他擤鼻涕就没停下来过,跟个火车头似的“呜呜噜噜”着开了口。

    “要是没结婚,咱们班的女同学不就都有机会了。就算结婚你们女生也有机会嘛。”

    桌上几个女生冲他翻白眼,其中一个人嗤之以鼻地嘀咕:“还是那么没品。”

    还有个女生骂了句“傻逼”。

    “那胖子是体育委员吧?”漆洋听得想乐,胳膊支在桌上撑着嘴,小声问刘达蒙,“话题一点儿没变啊。”

    “可不就是他。”刘达蒙往嘴里叉了块橙子,“脑子里就那些破事儿。”

    “从上学时就爱关注点儿两性。”崔伍说,“橙子酸吗?”

    “挺甜。”刘达蒙给他也叉了一块。

    闲聊的主题从牧一丛转向结婚,一屋子人正互相问着成没成家,包厢大门终于传来转锁的“咔嗒”声。

    “久等了久等了。”任维脚步生风地快走进来,立在门边喊,“咱们的老同学牧一丛到了。”

    像刚才漆洋进门时一样,十几号人同时住口,朝大门看去。

    漆洋靠着椅背,正摇头拒绝刘达蒙隔着崔伍递来的橙子,闻声跟着转过脸。

    确实变样了。

    看见走进门的牧一丛,他眉梢微微一动,想起刘达蒙描述牧一丛的那句话。

    ——跟个超模似的。

    像是自带了出场特效,牧一丛腰高腿长的跨进门,如同从杂志上走下来的假人。

    先入众人眼帘的是一袭黑色大衣,从流线到质感都利索大气,连漆洋都能看出是那种量身定制高级货。

    修剪合宜的外套下,是没有一丝杂色的纯黑羊毛里衬,半高领修饰出修长流畅的肩颈线条,下颌骨相当漂亮。

    再往上依次扫过薄而矜贵的嘴角,高挺的鼻梁,与那双……

    对上牧一丛那双黑沉的瞳孔,漆洋正打算眨眼的眼皮一僵,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然而没等他调整好五官,牧一丛已经淡淡地移开视线。

    “不好意思。”

    牧一丛没理杵在门边正要鼓掌的任维,脱下外套随手交给礼仪小姐,手表在半掩腕间的袖口下低调闪过。

    他径直走向餐桌,语气像是在自己公司参加什么高层会议:“堵了会儿车。”

    老同学们立马寒暄着说不要紧,任维忙又跟上来,引着牧一丛来到留好的座位上,跟着附和:“没事一丛,都刚到。”

    满桌打招呼的动静里,漆洋有些尴尬地耷了耷眼皮。

    牧一丛正好坐在他斜前方,隔了三个人,无论怎么调整都能对上脸。

    “操。”刘达蒙小声骂了句。

    漆洋望过去,看见刘达蒙在桌子底下先比了个“1”,然后伸开五指,手心手背地来回倒了好几下。

    根据多年的默契,他明白刘达蒙应该是在表达牧一丛手上那块表的价值。

    崔伍瞪了瞪眼,也伸五根手指头跟着来回翻。

    刘达蒙肯定地一点头,抬头冲着漆洋:“嗯!”

    找你的场子吧。

    漆洋斜着眼瞥他。

    “该来的老同学既然都到齐了。都是老熟人,我也不整那些虚的了,厚着脸皮先提一杯。”

    任维捏着酒杯站起来,开始带节奏。

    “今天呢……”

    桌上又一次安静下来,都仰着脸看任维说提酒词。

    漆洋从刘达蒙那儿收回目光,一抬眼,牧一丛叠着腿靠坐在椅子里,跟他的视线又撞了个正着。

    这次漆洋没动,盯着他。

    牧一丛也没动,姿态闲适又漫不经心,他还在微微偏着脖子听身边人说话,可眼睛定在漆洋脸上,目光里闪过一抹微妙的……戏谑。

    就这么一个眼神,漆洋突然感觉,牧一丛其实一点儿没变。

    上学时的牧一丛就是这样,清高,傲慢,眼睛长天灵盖,谁都瞧不起。

    尤其瞧不起他漆洋。

    每次不得不和漆洋相处时,他眼底都带着毫不遮掩的漠然与嫌弃;偶尔心情好的时候,对他笑一下,也都是看小丑一样戏弄的笑。

    没错,一点儿没变。

    漆洋突然放松了。

    牧一丛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变成了他本就该成为的样子。

    得出这个结论,漆洋也不再纠结打不打招呼,要不要像刘达蒙说得那样,把对这人的愧疚表达出来,图个心安。

    他跟牧一丛从来就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

    以前怎么着,现在还怎么着就完事儿了。

    不过有些人显然不是那么想。

    任维的提酒词结束,大伙儿举杯喝一轮后,气氛稍微松弛下来。

    几个上学时就活跃话多的同学打开话匣,开始轮着说话提酒,只是话题都有意无意地绕着牧一丛转。

    任维坐在对面朝他们这边看,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突然点名:“漆洋说两句啊?你和牧一丛应该也挺久没见了吧。”

    漆洋上学的时候招人烦,他自己知道,三天两头惹是生非,是最没法管教的那类学生。

    搁现在他回头想都觉得自己烦。

    可他性格里其实有一点,直到现在都保持着。

    ——他特烦成为视觉中心。

    上学最嚣张的时候,他带着学校那批混混把校长室给砸了,那时候甭说整个学校都认识他,就算在镇上的年轻混子里,漆洋这个名字都数得上号。

    可从某种角度来说,那也是漆洋最低调的时候。

    跟刘达蒙崔伍不一样,他们在别人或畏惧或嫌恶的目光里多少带点儿享受。漆洋是真的纯烦。

    一群人一起出去玩,他从来不和任何人勾肩搭背,喜欢自己在后面慢慢晃悠。

    不到出了事必须出来说话的时候,他一向习惯直接动手也懒得张口。

    而今天打从进门起,这一桌人起码盯着他嘀咕了三四轮。

    现在任维这个傻逼还直接点上名了。

    满屋子人又跟瞅西洋景儿似的,齐刷刷把目光聚了过来。

    漆洋刚点上一根烟,正听着他们说话,在桌上一下下转着火机。

    听任维这话,他撩起眼皮盯过去,余光能感受到牧一丛也正盯着他看。

    任维上学时就挺怵漆洋。

    被盯了两秒后,他下意识有点儿想避开眼,眼珠子朝牧一丛那边滑滑,不知道想到什么,挺在那没动。

    硕大的夜景包厢,气氛突然安静得十分诡异。

    “你说你的。”漆洋把火机往掌心里一收,并起两根手指弹弹酒杯,“我戒了。”

    “我来吧。”刘达蒙知道漆洋脾气,拎着杯酒主动站了起来,“今儿这局也是我想攒的。”

    “漆洋不爱在这些场合说话,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崔伍抱起膀子笑笑,也跟着说。

    任维站在原地绷了会儿,配合着咧咧嘴坐下了。

    “刚任维提到了牧一丛啊,说实话,今天我也是想跟老同学说几句话,才和任维安排了这一场。”

    刘达蒙今天确实是带着目的来的,所以起来说话也就直奔主题。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牧一丛,前几天哥们儿碰见你了。”

    “不见面没想着,那天一见了面,突然想起挺多以前的事儿。现在琢磨琢磨,上学那阵儿都挺混的,也不懂事,没少跟你对着干。”

    “今天正好熟悉的老同学都来了,也都知道咱们那时候的事儿,所以呢——”

    刘达蒙把话说得很委婉,也没提男科医院的茬儿,本意是想给自己,也给上学时被他们整得没人样的牧一丛留脸。

    他捏着杯子往桌上一磕,冲着牧一丛:“为以前的事跟你道个歉,我干了。”

    刘达蒙一饮而尽,自然有擅长圆场的同学帮着接话,说着什么“都过去了”、“牧一丛今天能来就是没放在心上”,嘻嘻哈哈地想将场子重新热起来。

    漆洋没去看牧一丛的反应,朝桌下弹了弹烟灰,微微抿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