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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陷索》 五年的时光,足以让一座城市焕然一新,也足以将过往的悲欢沉淀为心底一粒缄默的沙。
对于任悦而言,这几年是被切割成无数个具体片段的岁月。
生活的打磨为她褪去了青涩与依赖,淬炼出一种沉静的韧性。那些艰难的时刻并未让她枯萎,反而让她如同一株根系深扎的植物,愈发沉稳而从容。
阳光透过私立小学“正谊学校”音乐教室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午后的慵懒和孩子们离去后残留的喧嚣余温。
那是一个寻常的周四下午。
任悦正低头整理着下周音乐会的乐谱,几缕碎发垂落在她颊边。她穿着简约而得体的职业装束,眉眼间褪去了当年的稚气,多了几分沉静与干练。这时,教室门外传来几声礼貌的叩响。
“请进。”她抬起头,声音温和而专业。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教务主任。
真是稀客啊。
任悦起身问好,主任点头回应,一句寒暄没有,直接开门见山道:“任老师,之后不是要开家长会吗?一年四班的班主任这两天得了流感,实在没法和家长见面。他们班其他老师那天也都要带班……实在抽不开身。”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想问问你,能不能临时顶一下?”
任悦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只是个音乐老师,平日和学生相处得还算亲近,可家长会这种场合,她从没想过自己会以“班主任”的身份出现。
“啊…我吗?”她下意识重复了一句,心口微微发紧。
主任点点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也没办法,这事儿临时决定的,确实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
任悦沉默了片刻。她想到那位平日辛苦操持班务的班主任老师,咳得说不出话,却还记挂着孩子们的学习情况,不禁心生同情。
“好。”她轻声答应,声音不大,却带着一分笃定。
主任明显松了口气,连连道谢:“太感谢你了,任老师!到时候记得和那位班主任先沟通一下,了解一下学生情况。不然家长问起问题,你也好应付。”指定网址不迷路:biqudog.com
任悦点了点头,心里却仍有些忐忑。
她明白,这份临时差事对别人而言也许无足轻重,可对她来说,却像是踏进了一片陌生领域。
等主任走远后,她站在走廊里,看着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教学楼外墙,忽然笑了笑。
音体美老师啊。
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这四个字背后被无声忽视的分量——课时被随意压缩,课堂被占用,连存在感都微乎其微。
而如今,主任会在走投无路时想起她,这大概……也是一种认可吧。
只是,接下来的家长会,她得想办法不让这份“认可”变成笑话。
这是任悦在这所私立小学工作的第二年。
收拾完教材的任悦在目送主任离开后慢慢坐下,任由心跳一点点缓和。
此刻的她,神情平静,可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份安宁背后,曾是惊涛骇浪。
她的生活,曾被一记无声的巨石砸入水面,余波辐射了近一千个日夜,才终于重新回归平常。
只能说,自那件事之后,任悦的整个世界,悄然换了模样。
那天,她从医生的口中得知怀孕的消息。
脑子先是一片空白,随后像被洪水灌满。
从那一刻起,她再也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全职工作。孕期的身体无比脆弱,连站久一点都容易心慌,更别提承受高强度的授课,或在面试中绷紧神经展示自己。
好在,她并不缺钱——多年来的积蓄、母亲留下的遗产、离婚后分得的资产,足以支撑她和孩子未来的生活。
按理说,她可以选择安心休养,安安稳稳地等待孩子降生。
可任悦没有。
她不愿每天在空荡的房子里度日,也不愿被失去亲人后的空虚与孤寂彻底吞噬。
于是,她开始接一些零散的活儿:去家附近的咖啡厅、餐厅弹钢琴,哪怕报酬微薄,也能让她找回一点“存在感”。
那一段日子,她的生活很像一间简陋却温暖的小屋——外面风雨交加,屋里却始终亮着一盏灯,哪怕微弱,也足以驱散孤独。
慢慢地,她与几家店的老板处成了朋友。有人在店里办活动,也会第一时间想到她。她甚至开始和周围的邻居混熟,这些日常的小连接,让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真正扎下了根。
孩子在满屋暖意里落地,任悦给她落笔:任澄祎,小名祎祎。
至于为什么不喊澄澄——大约那谐音会撞见某个人的名字。
前两年,她依旧偶尔出去兼职,家中请了保姆协助照顾孩子。
孩子两岁那年,转折再次出现。
她被朋友推荐去一所知名幼儿园担任音乐老师。
这份工作与她过往熟悉的音乐体系截然不同,教学内容以游戏和律动为主,但却意外给了她许多新的启发。
每当看见孩子们笨拙却真诚地敲着小木琴,或用稚嫩的嗓音唱出走调的旋律,任悦的心都会被轻轻触动。
那些被她埋藏多年的回忆也随之浮现——她第一次坐在钢琴前时,眼睛里闪着的光,竟与这些孩子别无二致。
这份工作,还有意外的好处。
孩子三岁时,她得以直接将孩子送入这家非富即贵的幼儿园。
每天工作之余,她都能在校内见到孩子,目送她在操场上跑过,或在课间偷偷给她一个拥抱。
这种一举两得,让她感到心满意足,仿佛自己终于抓住了命运赠与的小确幸
孩子四岁时,老琴行的老板打来一通电话。
“悦悦,市中心有家私立小学需要音乐老师,先是代课,你去不去试试?”
任悦几乎没犹豫就答应了。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次过渡的尝试,不必看得太重。
谁知,这一“代”,就是整整一年。
她从陌生到熟悉,从生涩到自如。
一年后,学校提出希望她留下。
对比了待遇与工作环境,她终于下定决心,将自己的名字正式写在了这所学校的教师名单上。
日子在不经意间流过。
从最初的漂泊不安,到如今能独立带班,任悦的生活一点点归于稳固。
稳定的收入、体面的工作、孩子的成长……这些看似寻常的事物,成了她生命中最坚实的基石。
她不是没有想过放弃。
只是,在一次次推倒重建后,她终于为自己和那个小生命,搭起了一个新的世界。
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任悦回过神,望向窗外。操场上,孩子们的笑声随风飘来,明亮得让人心头微微一暖。她抚了抚桌角的学生名单,指尖轻轻摩挲,像是在确认此刻的真实存在。
曾经,她以为自己再也无法走出那段深渊。可如今,她安静地坐在这间教室里,看着一群孩子唱着跑调的歌,忽然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恍惚。
或许,生活本身就是这样——起初让人痛到窒息,最终却在悄无声息间,教会你如何呼吸。
夕阳透过窗子洒落在她身上,金色的光影将她和讲台一并镀上柔亮的轮廓。
这一刻,她终于相信,自己真的活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