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品:《阴阳错

    「你!」

    皇帝面露动容,一直冷眼旁观的二皇子缓缓出列,向着上座一礼。

    「父皇,儿臣以为,谢大人所言极是。

    「昔年吕后临朝,轻徭薄赋,武周时期女子可着男装入仕。可见,治国之才,原不分男女。」

    第29章

    见皇帝脸色数变,我心头一沉,冷冷地扫了眼二皇子。

    这臭狐狸,明面上附和,实则借吕武临朝敲打皇帝。

    「二殿下此话何解?」突然一道不卑不亢的男声传出。

    我抬眼,正见曹行知出列:「在下官听来倒是明褒暗贬,借吕武之祸言事。」

    二皇子冷哼一声,甩了下袖子,显然没料到有人敢如此直白拆穿。

    曹行知脊骨笔挺立于殿前,声音清朗,如金石相击。

    「汉高祖斩蛇起义,明太祖草莽称帝,哪一个不是乱世枭雄?

    「可史书盛赞文景之治、永乐盛世时,可有人揪着『造反』二字不放?

    「唐太宗玄武门弑兄,不妨碍贞观之治海晏河清。可见盛世兴衰,祸福从来不在男女,而在人心!」

    二皇子面色铁青:「你这是强词夺理!」

    曹行知淡然:「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即便增设女科,入朝为官者无不是臣。

    「殿下以吕武临朝相激,难不成是讽刺陛下无能?」

    「曹行知!你!」

    二皇子赶忙跪伏请罪:「父皇,儿臣绝无此意!」

    曹行知转向御阶,重重叩首:「建康二十一年,夷州黑云寨之祸,臣寝不安席。

    「朝中男儿于女子之道,终究难以彻解,夷州案见微知著,案情千万,又有多少百姓因此蒙冤丧命。

    「臣与谢大人同奏,恳请陛下增设女科,准许女子入朝为官!」

    「儿臣附议。」

    三皇子玄色蟒袍掠过朱红宫柱,他手持玉圭跪在曹行知身侧。

    「滑州水患时儿臣亲眼所见,许芸娘治河之策青出于蓝,裴令容于商贾之道不逊户部老吏,姜问荆医术更是甚至胜于医官。

    「若因女子身份埋没此等大才,实乃大周之憾!」

    我打眼瞧他,略略讶异,倒没料到我这「妹夫」竟肯帮我。

    第30章

    我爹磨磨蹭蹭地挪出来:「臣附议。」

    有人打头,朝臣中竟有不少大臣都出列附议。

    「儿臣附议!」

    平阳公主提着绯红宫装昂首步入大殿,金步摇在晨曦中「簌簌」生辉。

    牡丹在我身旁驻足,平阳公主将发丝钗环掷地,扬声。

    「若说女子不堪大用,便叫儿臣做这大周第一个女学生!

    「请父皇许儿臣与皇兄贡生同入国子监,秋闱殿试,自见分晓!」

    我偏头,悄悄看了她一眼,身姿笔挺。

    转而扫视跪了满地的大小官员,我忽然想起了当初那句:「你可愿入公主府?」

    这些人里,或许绝大部分同我一样,得公主殿下屈尊相邀,拜服于风骨之下。

    我又不自觉回顾起初见时,她扬声道:「常听人言,大周才共一石,谢望穹独占八斗。」

    莫名地多品出了点不服气的意味。

    原来并非一见倾心,而是她心有鸿鹄,不甘于人下。

    我无声失笑。

    皇帝握着龙椅的手紧了又紧,目光掠过跪了半殿的臣子,最终停留在平阳公主身上。

    ……

    建康三十一年,皇帝明旨增设女科,许女子入国子监习六艺。

    散朝后,我追上昂首阔步的平阳公主,向她深深行了一礼。

    「下官曾以小人心度君子腹,来日必亲自登门,向公主殿下请罪。」

    平阳公主哼笑了一声。

    「谢大人,本宫可没同你说笑。

    「你若当下反悔,要当驸马,也为时未晚。」

    我脊背一僵,赶忙又行了一礼。

    「下官想起,还有政务未理,告辞。」

    第31章

    恩旨颁布后,天下女子蜂拥而至。

    朝堂一时多出了不少女官。

    许芸娘入了工部,裴令容领了户部职,姜问荆则进了太医院。

    连平阳公主,都领了崇文馆学士。

    弹指三年,我升任太子太傅,成为本朝年间最年轻的一品官。

    是日散朝,大雪初霁,我撑起伞,曹行知替我拂去官帽上的落霜。

    我调笑:「令堂昨日又给我下了帖,请我参加兰亭宴,估摸又有意帮我相看。

    「曹大人,京城近来起了谣言,说你我有断袖之癖,大人在外,还是得注意举止。」

    噢,还有人说我爹造孽。

    女儿生不出孩子,儿子讨不着媳妇儿。

    当年追着我跑的皇太女孩子都生了,我还是孤寡寡人。

    我爹儿女双全,断子绝孙。

    好在李昭还算硬气,从旁支过继了个孩子入府,堵住了围绕谢旻的闲言。

    至于我嘛……怕是有心无力。

    曹行知抿出笑,又淡下。

    「如今朝中女官骈兴错出?,常闻令妹才识过人,不知可有科考之意?」

    我眉心一跳,突然涌现出莫名的直觉。

    「舍妹志不在此。」

    曹行知似不死心,目光落在我撑伞的腕口。

    「抑或是,如今河清海晏,谢大人可有辞官游历山河之愿?」

    我脚步顿住,僵了片刻,目光随之落在我袒露的腕口。

    锦绣之下,皓腕似雪。

    但谢旻在此处,有一颗痣。

    他有,而我无。

    何时……他是何时知道的?

    是当年滑州,抑或是更早的夷州?

    第32章

    我默叹了口气,淡淡地笑了笑:「诸葛先生言报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谢旻此身微末,绵力薄材,更当效仿先贤。」

    曹行知没再说话,我抬眸,端详起他的脸。

    他瞧着还很年轻,丰神俊朗,一身正气。

    但眉宇总凝着淡淡愁意。

    我拍了拍他的臂膀。

    「曹行知,你也快老了,别再磋磨自己了。

    「若是不想做官了,我倒不介意金屋藏娇,替我谢家续个香火。」

    曹行知一愣,无声笑开:「你倒是一如初见。」

    雪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

    我把伞交给了曹行知,独自走进大雪里。

    宫门外,裴令容指挥商队往朱墙内运财宝。

    下属在旁吹捧:「不愧是裴尚书!短短三年,国库丰盈至此,当真厉害!」

    裴令容咧嘴一笑,摆摆手。

    「一般厉害,一般厉害啦。」

    一堆工部的新员,赶着去许芸娘那里听河图讲解。

    「听闻此次许大人要亲自带人去豫州筑堤。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一定要好好表现!」

    太医院的医官又在抱怨姜掌院严厉,转头便见姜问荆站在身后。

    她目光淡淡一扫,众人当即吓得面色惨白。

    她语调平淡:「明日加增《妇问百科》考校。」

    众人连连点头,她人一走,顿时哀号成一片。

    而平阳公主——

    她策马穿过朱雀大街,斗篷下卷着盛放的牡丹。

    晨钟撞破云霄,她路过我,勒马停下,笑得意气风发。

    微微倾身,她朝我伸手。

    「谢大人,雪路难行,我捎你一程啊。」

    (正文完)

    番外【谢旻】

    第1章

    喜烛爆出第九朵灯花时,房门「吱呀」开合。

    我攥着拳,凤仙花染的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

    来人摇摇晃晃,却依旧三两步踱到了跟前,一把拽过了我的腕口。

    大红宽袖坠到手肘,烛火摇曳中,是一截琴描墨染出的莹润藕臂。

    盖头之下,能瞧见骨节分明的五指,紧扣血肉,描摹出纤长的指痕。

    怔愣片刻,来人陡然松手,含糊笑了一声。

    喜秤挑开盖头时,我出一层薄汗。

    晚间听人来报,谢泠高中探花。

    她终于踏上了一直想走的路,既如此,我不能给她的仕途添任何意外。?

    来不及端详面容,在那人身体软绵绵扑下来之前,我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音色从容:「三殿下,君命无二,妾身不得不从。

    「——但嫁你,实非我所愿。」

    第2章

    计策比意料中顺利,三皇子歇了同房的念头,跌跌撞撞地离开。

    但其实……也没那么顺利。

    三更天,屋门被霍然推开。

    三皇子步子凌乱冲近,拽着我一遍遍问。

    「你说你另有所爱,那在你心里的是谁?

    他眼眸通红:「告诉我,在你心里的是谁?」

    这架势,仿佛我不切实说出个名号来,他断不会罢休。

    可这么多年,我顶着谢泠身份,为免惹人说亲,全然不与外男交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