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赴雪 第64节

作品:《春山赴雪

    林夜缓缓说:“真正的妙娘和情郎,应该已经死了,被埋在客栈的后院里。如果你去过那家客栈,就会发现那里已经死了很多人。这些人死得不明不白,真正的妙娘至死都不会知道,自己因何而亡。”

    那个他和雪荔从客栈后院挖出来的腐朽女尸,那个被雪荔摸出是“女”的头骨。

    她曾花容月貌,曾怀着一腔少女天真想追慕自由。生逢此世,此情天理不容。连父母,都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她。

    他们默许高太守杀害自己的女儿,默许女儿为他们的大业做出牺牲。

    夜深人静,一个年轻的女孩儿无声无息地魂不归家。

    晴天朗日,陈家宴请四方客人参加喜酒,宾满四堂。

    地道中的流水滴答声,像是腐朽的潮湿的青苔,攀着水贴着皮,让人周身不自在。

    前方出现一道石门,已经没路了。

    窦燕不自禁地打个哆嗦。

    林夜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哎,路走到尽头了。我猜,推开这扇门,我们会发现已经出了城。洞口应该是襄州北西北部沿着汉江水朝上,洞外应该有很多人等着我们。

    “也许高太守在,也许很多兵马在。”

    窦燕僵硬。

    林夜扣住她手:“推开这扇门。”

    窦燕:“小公子……”

    林夜:“推开它。”

    窦燕:“公子……”

    林夜强硬:“推——”

    “轰——”

    林夜抓着窦燕的手,强大的内力一同轰在面前的石门上。光线骤然明亮,如天破裂,照得地道中人双目不适。

    阳光如雾,沐在少年公子身上。

    衣袂被寒风吹得飘扬而起,林夜抬目眯眼,亲自从暗卫手中接过那颗夜明珠,悠缓朝外走。

    他朝着门外的世界,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好一会儿不见了,高太守。

    “或者,我该称呼你们为——叛国贼。”

    第40章 “可我,有小公子啊。”……

    地道不知不觉变成了地洞,蜿蜒向上的路尽头是一处石门。当石门推开后,林夜在前,诸人随他一道拾阶而上。

    天色晦暗,不见日明,只见风云。

    高太守果真在此。他沉着眼,冷然看着林夜。

    就好像当日城楼下二人初露锋芒的那次——

    今日是太守府办喜事,但高太守出现在数里之外的城郊树林中。他面容沉冷,身后是几十辆车马、兵士。

    此地沉寂如死。

    高太守与他身后那些车马、人士,全都虎视眈眈,盯着从地洞中走出的四人。

    不知不觉中,窦燕从打头阵,躲到了最后方。

    暗卫在侧,弯刀朝向敌人。林夜站最前,戴着斗笠的红裳新嫁娘,悄然立在林夜身侧偏后一步。

    寒风洌冽,吹扬林夜的衣袂和衫带。

    林夜笑吟吟朝高太守打招呼,目光却落在高太守后方的那些兵马上:“若我所料无差,这些车中,应当不是什么聘礼彩礼吧?这些车根本不是陈公运送货物的车马,而应当是……辎重车。”

    林夜盯着马车,望着车轮,觑着车轮在地上压出的重痕。

    林夜感慨:“大意了啊,高太守。兵器、粮草,可都不算轻。你用普通的牛马货车运送辎重物件,这些车马又能行几里路呢?少不得中途停下歇息,这不,就被在下赶上了。”

    高太守:“区区小儿。”

    林夜颔首:“对。区区小儿,只靠一双腿,就走到了你们车马经行的地方。不过这也得感谢高大人,若没有你挖取的地道,我也走不了这么深。这地道,若没有个一两年,是挖不出来的。”

    林夜眼中笑变得冰冷:“你早有叛国之心,只是应当还没来得及和北周通敌。不然,你也不至于选在儿子婚宴之日,借婚事聘礼来掩饰自己的不臣之心。这么一看,我倒是来襄州来的,很及时。”

    高太守神色冷淡。

    他风尘仆仆,两鬓斑白,国字脸上没有一丝笑,眼角皱纹深厚。

    他身后的兵士们警惕持着刀剑,朝着林夜这几人。虽然对方只有四人,但是对方能走到这里,便绝不好对付。

    毕竟,原本按照高太守的计划,林小公子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应该撞见他们的行事的。

    高太守盯着林夜:“你是如何发现这些的?”

    林夜并不藏私,浅笑而答:“那便怪你们掩耳盗铃,动作太大了。陈公家的掌事说,府上小娘子婚后,他们就要回老家去,要落叶归根。我追问老家在何处,陈伯却含糊,说我不认识,他不肯告诉我。”

    林夜张狂:“笑话,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我不认识的地名?”

    他身后三人:“……”

    敌人们:“……”

    林夜:“那陈伯死活不说,我便只能猜,他们要回去的老家,可能根本不是南周的地段。”

    树林中萧萧瑟风落在林夜眼中。

    他笑意浅淡,近乎漠寒:“襄州这个地段,是江淮战场的必取之地,承接南北大周。大周南北分江而治,两岸百姓不得往来,否则算是‘偷’‘贼’。襄州离大江这么近,必然有许多百姓,故土是北周的国土。然而只要南北不统一,他们便终生回不到故土。

    “只有这样的老家——陈伯才是不能说出口的。

    “退一万步,襄州挖了这么一条地道,如果只是陈家归故土,你提供一条方便大道,那也不必藏得这么严实。何况我也不信,陈家富贵到,需要几十辆车押送货物出行。

    “你们不走地道,说明人数太多,要押送的粮草或兵器太多,不好走地下。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了,高明岚,你和北周相通,卖国求荣,将军草兵器运往北周。

    “你已然叛国!”

    高太守比林夜年长两轮,而林夜目无尊长,直呼“高明岚”大名。

    高太守尚未开口,他身后的兵士们已然怒了,七嘴八舌地吵嚷开来:

    “黄口小儿,胆敢羞辱我们大人。”

    “大人都是为了我们好!”

    “你什么都不知道。这里是我们襄州,你凭什么多管闲事?”

    林夜的声音不高却森寒:“襄州是我南周国土。一分,一寸,以方……都不送给北周!”

    林夜盯着他们:“尔既为兵,为谁而战,又为谁而屈?”

    风声裹着少年公子的声音,如冰刃如霜雪,哗然泄洪一般,刺向众人心头。

    单薄病弱的少年公子,负手而立,巍然之势,傲然之气,竟稳稳压着在场之人。

    一地死寂。

    高太守在这时,叹息着:“小公子……你昔日躲在建业玄武湖畔,世人皆不知你。若是早知你如此聪慧,我的计谋便会更‘圆’一些,绝不会给你察觉的机会。”

    高太守淡淡看着他,慢慢抬起手:“你既然发现了,我便不能留你活着了。动手!”

    林夜背后传来一声女子轻笑。

    窦燕笑盈盈的:“小公子,小女子是真心想向你投诚的。可惜小女子先投诚了别的人,对不住了啊。”

    她倏地伸臂张手,自后向林夜袭去。

    那个捧着夜明珠的暗卫疾奔向林夜:“公子。”

    窦燕嘴角勾着嘲弄的笑,瞥一眼那个暗卫:自己此时的站位,离林夜如此近。林夜就算会一些武功,可这么近的距离,背后又无人,拿什么防备自己?

    林夜果真仓促而躲,却躲不开窦燕的攻击。

    窦燕屈指如爪,要拍向林夜时,林夜旁侧那戴着斗笠的新嫁娘刷一下握住林夜手臂,将林夜朝身侧拽。

    那人直接与窦燕对一掌。

    滂湃内力相攻,窦燕闷哼一声,被拍得向后纵去三丈。

    她惊怒不住地跪地抬头,风吹树叶,内力相阵下,那人的斗笠被撕裂成碎,片片飞天。

    那人抓着林夜落地,从腰间甩出一把软剑,横向敌人。

    这人……

    这人个子中等,眉目如冰,遍是杀气。

    凤冠霞帔影响此人的打斗,此人豪爽无比地将裙裾撕开,又将袖子挽起。此人瞬间从新嫁娘变成了一个武者的样子,腰背挺直,目视群雄,眉眼看上去十分眼熟。

    不光窦燕觉得眼熟,高太守也觉得眼熟。

    高太守心中生起一些困惑:他何曾认识小公子的手下?

    无论窦燕和高太守觉不觉得眼熟,他们起码都认出来:这人不是本应嫁人的明景,而应当是林夜的暗卫。

    林夜从这假新娘背后探出头,他先朝窦燕一笑。

    窦燕正要惊起,那个掌夜明珠的暗卫大喝一声,将夜明珠丢下,持剑逼向窦燕,让武艺不经的窦燕颇为慌乱。

    林夜又朝着高太守眨一眨眼,笑眯眯:“服不服啊,高大人?”

    高太守此时了悟,林夜根本不信窦燕。

    林夜把窦燕待在身边,既是试探,也是为了看住窦燕。林夜劫走的新娘也是烟雾弹,是哄他来追的。

    那么真新娘……

    高太守:“妙娘在哪里?!”

    有人保护,林夜振振衣袖,从后方走出,懒洋洋地笑:“你我都不要开玩笑了。高大人,哪有什么妙娘?

    “你亲自派人杀害妙娘。她早就死在城中客栈中,死在你和她父母的谋算下。你想问的人,是明景。你想知道,扶兰明景在哪里。”

    林夜朝他戏谑眨眼:“明景此时,就在你以为我会在的地方。”

    高太守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