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赴雪 第20节

作品:《春山赴雪

    两个侍卫跟着他,他高挑又修颀,走动间,像一根竹子在跳。也许是睡饱了,他气色不错。

    小公子今日穿着金与黑相间的锦衣,发带被风吹得扬起,擦过他的面颊和唇。他正面朝侍卫,不知在讲什么笑话,唇红齿白神采飞扬,吸引周围好多人。

    雪荔想:他身上有一种“好爱活”的生气。

    而她身上有一种“不爱活”的死气。

    转头间,林夜隔着重重人影,看到了站在比武场中的雪荔。

    他握着粱尘的手紧了一下。

    他觉得她在看他。

    林夜轻轻打了粱尘手背一下。

    粱尘:“?”

    林夜:“我是不是太喜欢自己了?”

    粱尘:“你终于觉得了吗?但是你打我干什么?”

    此时,程甲已经到了雪荔身边。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机密事,便直接说了出来:“春君要我们无条件满足小公子的一切要求。”

    话当此时,比武的属下见雪荔停住,瞬间抓住这个机会,横刀向雪荔肩膀砍去。

    林夜正走到比武场外:“冬君——”

    他的声音传来时,刀背抵到了雪荔肩头。雪荔反应不慢,瞬间出掌格挡。属下回招时,她身子一旋,抓着属下乙翻了一圈,空手震向属下乙握刀的手臂。

    属下乙面容紧绷,青筋颤抖。

    二人错手对掌,重新落地时,“砰”一声,属下乙的武器落地,而雪荔的斗笠没掉落。属下当下脸色灰败,知道自己败得厉害。

    周围一静后,欢呼声再起:“不愧是冬君。”

    雪荔收手后,被一群人围住。

    她不知所措,走不掉,只好沉默。她感受不到他人的兴奋和敬佩,只觉得肩膀微疼。

    那是她先前在建业挟持林夜时,中了林夜一针后,自己剜肉疗伤的伤口。伤势不影响她的行动,但在此时被利器击中,便在衣下出了血。

    血在衣裳下一点点渗透。

    雪荔沉静地站在众人中。

    隔着人流,林夜正看着她。

    不知为何,她周围尽是她信任的属下,属下们也对她喝彩恭维,但是这一瞬,林夜却心口一揪,觉得她有些孤独。

    林夜沉默着。

    粱尘:“咱们不过去找麻烦了吗?”

    林夜自我反省:“我最近太心善了。”

    ——他明明是为了孔老六的事和收服“秦月夜”才假装关心冬君的啊。

    粱尘和阿曾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林夜睫毛微微低垂:“但是,她受伤了。”

    ——她方才和属下错身而过时,肩膀有停顿一下。那是极为细微的变化,武艺不精者看不出来。

    阿曾终于听懂了一句,跟上:“她何时受的伤?”

    林夜不语。

    他想,他知道。他猜出来了。

    好麻烦。

    想送药。

    不行,他们还在吵架呢,他不能低头。

    --

    雪荔压根不知道自己和林夜在吵架。

    他不找她,她便觉得他在为她的书做封袋,她很满意。

    于是,又过了几日,众人车马行至山岗,天落春雨。烟雨绵绵,马车陷泥,众人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一座茅亭下,林夜宣称要赏雨。他青衣乌带,细雨偶尔斜掠他眉眼,润得他更加清亮了些。

    杀手们怕他淋雨生病,又耽误行程,齐齐来举伞,并劝他去车中休息。

    林夜摇头:“不要。”

    他端坐石桌旁,没事找事:“你们的春君,不是说要你们无条件满足我的需求吗?我现在就要赏雨。”

    杀手们咬牙:“赏!”

    林夜托腮:“我不光要赏雨,还要住有房檐的屋子。方才咱们上山时,我听路过的商人说过了山有镇子,还有集市,我要去镇上住。”

    杀手们哄他:“按照行程,月底就能到庐州。咱们快点到庐州,庐州可比小镇子繁华。”

    林夜仍然是笑:“你们不听春君的话?”

    众人不知该怎么答,想指望冬君。他们扭头一看,冬君靠在树后,根本不搭理他们这边的闹腾。

    而林夜宣称:“我有法子治你们。”

    林夜从小几的茶壶中倒了杯水,众人看到水是清透的红色。他们恍然:这是小公子之前路过一树林,非要他们去打果子,用果子做果浆。

    嗯,那果子颜色是挺红的,想必味道不错。

    林夜当他们面,把水喝下去。

    他咳嗽起来,张口吐“血”。

    林夜面不改色:“我还这么年轻,不想早死。可我身体不好,你们总逼着我赶路,我可能还没到北周,就一命呜呼了。我一命呜呼没关系,和亲失败谁担责呢?何况我这辈子都还没娶妻,孤苦伶仃……”

    众杀手:“……”

    粱尘和阿曾:“……”

    林夜边吐血,边做梦:“我想找一个完美的女子,她美丽善良,聪慧可亲,不流哈喇,不打喷嚏,身上永远香喷喷……”

    林夜折腾他们的时候,眼睛狡黠地转动,又看到了树后那抹白色斗笠。

    真是的。他逗人逗得自己都累,她躲在树后,也不过来。

    他心口有些麻麻的,闷闷的。他振振衣袖,不动声色地坐正了些。

    坐正也不耽误他的吐血咳嗽,与天马行空的要求,与要死要活的折腾。

    杀手之一小声:“……可你不是吐的果浆吗?这也算吐血?”

    林夜诚恳得让人想揍他:“我帮你们提前熟悉一下。”

    到处都在下雨。

    薄雾在山间升起,雨水密密淋着斗笠和衣襟,周围一片绿海,尽是草木潮湿之气,伴着少年郎清越的抑扬顿挫的声音。

    靠在树后的雪荔闭着眼,偷听林夜说话。

    一只鸿雁飞过天边,杀手们齐齐凛然抬头。更多的鸿雁跟着那只鸿雁振翅掠雨,在蒸腾水雾中疾行,在灰白天宇中染上一片黑白色光点。

    这是“秦月夜”最高级别的传讯。

    雾气越来越浓,有一只鸿雁穿梭飞雨,斜向他们这一方。信件被大雁落下时,有杀手抬头喃喃:“玉龙楼主的棺木,要过这里借道。”

    他们朝烟雨后的山道另一侧望去。

    听到“玉龙”二字,雪荔抬头。

    第18章 “罚惩是这吧么什说在话……

    这鸿雁飞书带来的讯号,似乎对“秦月夜”极为重要。毕竟,除了杀手们齐齐走到山崖边,就连一直表现得无欲无求的雪荔,都从树后走出。

    正在胡闹的林夜主仆三人对视一眼。

    “春香阁”是去年年底才在建业出现的。在和亲前夕,南周才知道,“春香阁”是北周江湖势力“秦月夜”所建的暗点。

    林夜不相信一个和朝廷搅和到一起的江湖势力只为北周朝堂做事,而没有自己私下的筹算。可他试探这些人一个月,除了觉得他们单纯,还觉得他们傻。

    这行人中,唯一有可能知道“秦月夜”上层谋划的人,只有冬君。

    所以,林夜对冬君非常感兴趣。

    当发现雪荔都走到山崖边时,林夜探头笑问:“你们看什么?”

    杀手们不回答林夜。

    押送犯人的车上,四周栏木围着,孔老六把手铐甩得哗哗响:“嘿,老子知道。这是他们楼主的棺材。

    “今年年初,玉龙楼主身陨,可惜玉龙楼主的老家在南周。他们想送楼主魂归故土,就得跟我们借道。小公子,你知道那楼主怎么死的吗?据说,是被楼主的乖徒儿杀死的,筋脉寸断,死前可是受了一番罪呢。啧啧啧,老天有眼啊……”

    他还想再说,立在山崖边的雪荔忽而抬手。

    女裙飞扬,手起若鹤。不见她如何动作,被关在栏木后的孔老六登时撞在木壁上,龇牙咧嘴。

    杀手们怔愣,有一人反应过来:“我楼中事务,轮不到外人闲话。我们必抓到‘雪女’,为楼主报仇。”

    林夜眨眼:“雪女”,又是“秦月夜”中的一个代号。

    林夜带着阿曾和粱尘,一同走到密密枞木遮蔽的山崖旁。他特意立在雪荔身畔,手蒙在眼睛上眺望——

    烟雨蒙蒙,天地大雾。

    一道江流将山下通道隔开。一路上山,是他们所行的路;一路走水路,是下方数船所行的另一条路。

    数十身着黑白两色的“秦月夜”杀手立在船头,持器敛神,护着一黑色大棺在云雾水流间穿梭。隔着山野江涛,船上的杀手们,和山上的杀手们对视,又在江流湍急处目光分开。

    江山苍茫,雨丝如绵。天地静谧间,棺椁和护送者的身形影影绰绰,只有天上盘旋的大雁呼啸高飞。

    大家都有自己要做的事。

    只有雪荔站在他们中间,漠然旁观。雪荔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