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燕军南下的脚步,这种烈性的传染病也悄然进入中原。

    这些义军的直接死因可能是外伤,但可以猜测,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感染了炭疽。

    黄同云的眼神也在一瞬谨慎起来:“你刚才让我不要碰,难道死者也能把这种病症传人?”

    “不一定会直接传人。”李明夷审慎地道,“但死者的血液如果污染环境,很可能让炭疽继续传播,所以这些尸体必须处理。”

    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炭疽病人的遗体也几乎都不予解剖,足可见其病原体强悍的生命力与传染性。

    如果就这么放任这些尸体自由腐败或者被动物采食,酿成的后果可想而知。

    他的语气不假玩笑,诸人也不由得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听到污染、处理等冷冰冰的用词,还是让他们的表情不痛快了一瞬。

    “那要如何处理?”黄同云问。

    李明夷定定看着地上的牺牲者们,低低吐出两字:“焚烧。”

    简单的两字,却在所有人的心头激起一阵巨浪。

    焚尸,那可是大唐律法明文规定的大罪!

    虽然乡下百姓也有不少因为没钱而被迫选择火葬的,但那终归不算入土为安,也要请僧人超度往生,岂可随随便便就一把火烧了事?

    何况,这是流了血、送了命的义士啊。

    “他们都是为了大家死的!”叫二牛的少年,一把揪住说出这话的李明夷,眼圈通红地盯着他,简直不可置信,“你就这么怕死吗?”

    怕到连他们的尸体都要烧了,只为了一个所谓的可能?

    “是,我怕死。”对方却坦诚地看着他。

    “因为我的命是周满救的,所以我会珍惜。”

    听到这个意外的回答,情绪沸腾的众人忽然沉默下来。

    他们能活到现在,谁又不是扛了几条战友的命在背上呢?

    不是正因如此,才一定要撑着活下去吗?

    少年的手慢慢松开。

    “不要意气用事。”黄同云把他的手掰下来,贴到他腰上的匕首上,“刀子要对准真正的敌人,性命,要用在更要紧的地方。”

    “……嗯。”

    拍拍他的脑袋,黄同云再次看向李明夷:“要怎么焚烧?你告诉……”

    他忽然噤声。

    其余诸人,也像察觉到了什么,纷纷灭了手上的火烛。

    噔、噔、噔。

    安静的黑暗中,一阵疾厉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霎时间就要逼近!

    难道燕军还没走远?

    黄同云和刘镇驿对视一眼,向众人做了个后撤的手势,抽出匕首,慢慢向周围的房屋退去,借做掩体。

    “趴下。”

    李明夷刚退到半面土墙后,脑袋就被少年用力按了下去。

    一把匕首递到他面前。

    “杀人会吧?”少年一边在墙体边缘小心翼翼地远窥,一边压低了声音问他。

    半晌没得到回应,少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直接把匕首塞进他怀里。

    “净会说漂亮话,连杀人都不会。”他嘟囔一句,用更轻的声音道,“割脖子,懂吗?”

    李明夷还是没说话。

    少年懒得再管他,把目光朝向前方。

    马蹄声越发逼近,一旁的刘镇驿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在擂鼓似的心跳声中,镇定地数着——

    二十,三十……不,有足足一百匹马。

    地面都因它们飞驰的蹄足微微震动。

    分散开埋伏好的义军彼此最后对视一眼,脸上皆带了殊死一搏的决心。

    在众人的注视下,黄同云慢慢抬起了手。

    夜空吹散浓云,露出一轮明澈的满月。

    黑暗骤然被驱逐。

    明亮的视野中,踏尘而来的不速之客也终于显出身形。

    黄同云扬在半空、准备下令的手势忽然僵住。

    他瞳孔慢慢放大,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前方。

    马蹄震震。

    马背上的军旗猎猎飞舞。

    上书二字——

    朔方。

    第56章 郭公想见你一面

    “吁——!”

    义军埋伏位置的几丈外,领衔队阵的大马骤然被勒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嗒一声重重叩在地面上。

    那是一匹很俊的马,脖颈修长,体格高大,玄青漆亮的毛皮在月下掠过一抹深寒的光。

    跨在马背上的将军铁甲凛凛,满面悍然,一道狰狞的伤疤横贯鼻锋,不仅不折损其威严,反给刻刀似的五官添上一抹凶煞。

    像是嗅闻到潜伏的气息,那双深眼窝中的眸子左右转动,喉咙中发出猛兽巡猎般的低鸣——

    “就在这里,杀!”

    刚刚从愕然中回过神的黄同云表情一震,赶紧站起来,扯着嗓子喊道:“将军误会了!我们不是燕军!”

    飒——

    话音刚落,一道明晃晃的刃影破空袭来,咚一声重重钉在他身侧的墙体上。

    黄同云咽了口唾沫,转眸看去。

    一截陌刀正深深斜插在墙体中,锋刃颤颤,只差一毫就能割上他的喉咙。

    就在他胸口擂擂鼓动的时候,只听哒哒几下,那匹玄青大马散漫地踱了过来。马上之人居高临下,漠然注视着这张突然冒出的紧张面孔。

    接着,长长打了个呵欠。

    他咂咂嘴,声音饱含一股无聊的厌倦:“那你们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