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不知何處吹蘆管

作品:《仙途漫漫且徐行

    中将军邸。

    叁人叁角而立。大都护披风飞扬,看不出喜怒;宋军师肺腑呈情,盼望批准;祭酒竖眉举拳,面色不渝。

    「军中不论私情,请叫我祭酒。」清儿,不,祭酒恼道。

    大都护没回应,而是与宋军师对望片刻,才开口:「谦之想殉城?」

    大都护没叫职称,而是唤他表字,此即为一种表态。

    「不才??已七十叁。」宋军师面有哀容:「五年前,拙荆走后,一时间便觉得天地枯寂,再无眷恋,况且一对儿女,均在中军替大都护效力,此生??足矣。」

    大都护听完,也不回话,径自翻身上马,看了看门外集结的卫队后,才扭头:「你说这些,也无法让我流泪。」

    宋军师一愣,接着大笑:「哈哈哈,知晓,大都护早已没心没肺,怎可能为这种小事洒泪呢?」

    大都护握上韁绳,看了看军师与祭酒:「不管你是要金蝉脱壳,还是唱个空城,或是去求仙姑,总之等我返营后,要看到谦之??何况,你发都没白呢!」

    语毕,驾马踏门而去。

    大都护看似轻松写意,行为举动与平常无二,但他身居高位,周遭本有无数双眼眸盯着,再加上两位智囊也是心细之辈,早已看出大都护握韁之手,用劲太过而泛白。

    骑兵轰隆,捲起烟尘,宋军师看着门外大队离去,低声道:「发是染的。」

    祭酒快步跟上,跨出门槛前,转头。

    「好让宋军师,大都护府长史,太中大夫知晓,你口中的那个清儿,自幼丧父,若你死了,他会守孝,斩縗叁年。」

    斩,不裁缝;縗,粗麻布。斩縗叁年,子为父,臣为君,所服最重之丧。

    宋军师摇摇头,挥手,赶他离去。

    祭酒扭头,出门上马,跟上骑兵。

    「所以?」

    所以,回到润六月,初八。

    「所以,本来??」宋军师娓娓道来:「端木祭酒想留下一营,连同军中家眷,死守铁岩城至最后一刻,替尔等争取后撤时间。」

    濮将军拉下脸,哑声:「这些大都护知道吗?」

    「没必要让他知道。」

    「你们啊??」濮将军摇头:「算计了整个铁墙军,算计了军伍家眷,算计了你和我,连大都护,也都一併算计进去了。」

    「说太多,他就不会进京了。」

    「所以你要领哪一营?」濮将军心中盘算着四营的优劣强弱。

    「不。」宋军师摇头:「那是原本祭酒的打算,如今我留下来了,那么便得改一改。」

    「喔?」

    「家眷明日跟骑兵一起走,中军四营结铁甲阵,往五城撤离。」

    濮将军火气又窜上来:「方才我讲的话你都在没听是吗?中军明日一出城,就会被兽军给??」

    「不,今日出城。」宋军师打断。

    「今日?」濮将军愕然。

    「对,中军四营今日就出城,明日骑兵再撤。」宋军师握拳:「我替你们坚守一天半。」

    「你??」濮将军看了看左右,确认护卫仍有叁步远,低声:「??你拿什么守?」

    宋军师深吸一口气,才压声道:「坞堡民兵。」

    濮将军定神,看了宋军师的刚毅方脸,彷彿第一天认识他般。他虽高,但在军中,七尺却也寻常得很,不算壮,放在军营,更显得单薄,但便是这样的文弱书生,往往却让人有种迎松仰望之感。

    「他们??会恨死你。」

    「他们,不知道。」

    「五千民兵,看似可凑两营,但实际各个坞堡各自为政,战力只能算一营。」濮将军又道:「今日还可藉口说要伏击而出城,但待明日骑兵与军眷都离城,怕是会譁变。」

    「不会,仙姑在,聚仙楼分馆也在,我同样也在。」宋军师拱手。

    「城一破,兽军涌进,你们??」

    「仙姑可自保远遁,其馀??与城同休。」

    「团兵都灭了,兽军衝破一线,便会在各个坞堡间乱窜扫荡,没了民兵,他们挡得住?」

    「只抽调十五以上的男子服役,且民风剽悍,男女皆兵,他们若只缩在堡内,无碍的。」

    濮将军轻轻叹口气:「你不怕??缺一刀寻仇?」

    「那时候,我早就死了。」宋军师微微一笑:「没了天刀门的羈绊,多了楼主的盛情延揽,到那时候,他应该跟你会是袍泽兄弟。」

    濮将军摇摇头,叹口气,转身,迈步进府。

    宋军师朝着他的背影,遥遥一拜。

    有人拜别同僚,有人拜领军命。

    「朝令夕改。」典扛旗嗡声埋怨:「一下要我等拆成两团,护卫百姓离城,一下要我等合成一营,戍守铁岩城。」

    李右卫与典扛旗一同退出中将军邸,他们方才被怀化大将提拔为牙将与校尉,李右卫晋为定远将军,暂代一营,典扛旗拔为昭武校尉,统领一团。

    「或许是军情有变。」李右卫手持令旗,此旗为他统帅四堡民兵之物。

    「我看是脑袋被驴踢了。」

    「慎言。」

    典扛旗双手一摊:「你是将军,你说得算。」

    李右卫无奈乾笑,典扛旗虽是口无遮拦,但力大无穷,且忠心耿耿,军令一旦下达,便奉行到底,毫不犹豫。

    况且他并非莽夫,御下统领有一套天生的感悟,在军营里,更是如鱼得水。将营中六团的一团,交付予他,实可令人放心。倒是另一团可能得让廖副旗领之,若不是持刀去西南求援,否则理应由他统管。

    至于剩下四团,他自己亲领一团,还有叁团则让另外叁堡之头各管的便是。

    「扛旗,啊,是校尉,直接带一团去接手拋石机,在城东器械场,将他们分别安置西面城墙之后,此为重中之重,万万不可差错。」

    「得令。」典扛旗抱拳,转身领着由天刀门组成的一团之兵,大步离去。

    李右卫从将军邸而出,一旁便是校场,八堡之兵,尽立于此,约五千兵,分设两营,另一营为一位文官率领。李右卫刚靠近点将檯,便见那文官已经将一半民兵分立于左半广场,也不见他扯嗓高呼,只是抬手,挥袖,一营民兵便列队整齐。

    「李将军。」见右卫上檯,文官客气一笑。

    「敢问??」李右卫欠身。

    「不才,忝为都护府长史。」

    「原来是铁墙军宋军师。」李右卫身子弯得更低。

    「好说。」宋军师虚扶一把:「一营六团,叁轮班,我领左营,李将军领右营,左营守西门中南段至南门,右营守西门中北段至北门。」

    「得令。」

    「客气了。」宋军师举起令旗,左营分列而出,两团分往城墙而去,四团回营休憩。

    李右卫深吸口气,朝底下大喊:「廖雄伟。」

    「在!」廖副旗出列。

    「领永立堡一团,为昭武副尉,去接替北门城防。」

    「领命。」

    「陈勇冠、林庆、王赶先。」

    「在。」叁人同喊而出。

    「分为振威校尉、至果校尉、振威副尉,分领悍山堡一团、霞雨堡一团、矿坑堡一团,悍山与矿坑接第二轮,霞雨和永立二团接第叁轮,永立二团正在接手拋石机械,尔等先回营。」

    「领命。」

    五团俱离,仅剩一团,李右卫看纳德堡眾人,缓缓开口:「李叔。」

    「在。」一位中年男子出列。

    「我非是要夺叔军权,而是西门北段需要亲族同心。」

    「知晓。」李叔微微一笑:「纳德本就在永立旁边,两堡本是一体。」

    「那就恳请李叔护我身后,咱们先去接替第一轮城防。」

    「领命。」

    叁轮班,第一轮,辰时至末时;第二轮,申时至亥时;第叁轮,子时至卯时。

    李右卫率眾至城门时,恰好瞧见一位面有哀容的将军,抬着仅剩半身的遗骸,缓缓撤离。

    「听闻是被熊将给咬断的。」李叔附耳轻声。

    右尉点点头,拾阶而上,与铁墙军校尉交换印信,再安排人手开始清扫城墙,墙上满是残躯与伤员,兽尸与人躯交叠,眾人把兽尸拋出城外,遗体抬下城墙,伤兵搀扶回营。

    李右卫看着城外的熊塔,底下灰熊皮硬肉厚,大型连弩也射不穿,背上箭塔比城墙还高出半截,若让他近墙,猛兽将如潮水攀登而攻,这还不是最可怖之处。

    前年,熊塔临死前朝着城墙一撞,直接把石墙给撞破一段,残躯趴在断墙上,成为兽军入城之桥,若不是魁首叁刀挥斩而碎其躯,铁岩城怕是已经陷落。

    「右卫。」

    李右卫转身,看到典扛旗上楼。

    「拋石机十二座,左营拿走一半,另一半我们已经部署好,要开轰了吗?」

    右卫摇头:「你们先去休息,首轮我们来防守,第叁轮,子时到卯时,最苦一段,需要你来扛起。」

    典扛旗瞪大圆眼,拍胸:「苦啥?整晚不睡而已,走,弟兄们,我们等等先睡一轮。」

    右卫浅笑,看着典扛旗大摇大摆的领兵下了城墙,转头又跟李叔道:「派一位小帅,领一旅去接手器械。」

    「领命。」李叔转头对亲兵嘱咐:「让德正去,麻利点。」

    李叔语毕,看向右卫,困惑:「一团也才六旅,分了一旅去顾拋石机,剩下五旅能守得住?」

    「我们是剩五百人左右。」李右卫皱眉:「但还有??」

    「??等等,铁墙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