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节

作品:《朕为夫人寸心如狂

    周道渊听闻面色微沉。

    他如何不明白原由?

    他对栖霞的喜爱浮于言表,为了朝廷日后取舍,而皇后呢?

    皇后万事为太子计量,将所有心血浇筑太子身上。

    留给栖霞的,早已是十不足一。

    偏偏栖霞半点不觉。

    周道渊并不是个会为自己当初决断懊恼后悔的人,想起也只叹息一声。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兀突地,他忽而问起乐嫣:“上次便想问你,若是这天下你的夫婿同你父亲……”

    乐嫣听的微微怔松,面容不由得严肃起来。

    周道渊望着女儿与自己相同瞳色的眼眸,故作镇静的模样,忽地牵唇起来。

    心中已是知晓了答案。

    他并不觉什么失落,只是不由叹一句:“俗言道女子出嫁从夫,当真是,胳膊肘都喜欢往外拐不成?”

    乐嫣笑着反问他:“上回我亦想问问您,若这天下若以您为主……您可会封我做太子?”

    这等胡闹的言语叫国君听的一怔,续而半天没说话。

    “你若为男儿,为父许是愿意。可你是女子,如何做得了太子?不过…朕总会叫你做这天下最尊贵的长公主……”

    他似是想给她承诺,给她对自己这个迟来父亲的信心:“你的封地待遇一应都会比——”

    乐嫣抬眸,打断他。

    “再多的封地食邑也就像我母亲那般罢了,纵使我为长公主之女,可自从我母亲去世这些年,我仍旧尝遍艰辛。为何?如今仔细思虑起来,只因这副女儿身罢了。”

    因她是女子,周家的江山终究与她无缘,因她是女子,母亲的一切封地,母家的一切爵位也与她无缘。

    乐嫣忆起过往,忽而有些开怀。

    “仔细想来,这世道从来没有人把我们平等对待过,又怎么怪我们呢?”

    可她夫婿呢?虽也不能,可至少……她儿当主天下。

    乐嫣说着说着,觉得自己说的过多了,万一叫国君恼怒了,生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心思。

    她头皮发麻赶紧停住,糊弄一句:“随口说说罢了,您便只当随便听听……”

    周道渊倒像是头一回看清楚乐嫣一般,将她打量好一会儿。

    他一双眸中藏着许多沉重的,乐嫣看不懂的东西。

    几息过后,国君忽地笑了起来,“当真是朕迂拘了。”

    “盼吾儿心口如一,心思圆成。”

    第108章

    自夏日局势动乱起, 南应与大徵交界一代,以平城为首,西至西荒, 东至湟水, 时常有混战。

    另选狭道长驱直入, 攻下阳川一代, 随着徵军驻扎入阳川, 内中清除驱散南应势力,招抚民心, 筑壕桥, 设寨栏, 调入巢车、撞车、巨型弓弩,就地伐树木遭云梯箭矢, 境外时刻堤防南应兵卒旧势卷土重袭。

    如此数日, 终逃不过一站。

    史书后记, 阳川之役——七天七夜,引军深入, 千人之营为先锋, 战, 先破其右翼, 而后分散围之。

    径截辎重,横攻士卒。

    天昏地暗, 蓬断草枯,凛若霜晨, 鸟飞不下, 兽铤亡群。1

    声析江河,势崩雷霆, 2铜柱坍塌,女墙炸裂。

    ……

    城破是什么模样?

    天幕间浑浊一片,尘土翻卷,苍茫大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厮杀之声刺入耳膜,刀枪剑鸣,马蹄沉闷,血花四溅。

    随着城门轰然倒塌,涌入的铁骑如同狰狞的猛兽。

    人声鼎沸,火光冲天。

    中原,北境,甚至如今纷飞的战火已经波及到了黔南。

    大将军陆逊在阳川一战中遭遇埋伏,六千精兵全军覆没,似乎预兆着黔南半面版图的彻底失守。

    黔南本是一片祥和乐土。

    数年前前朝覆灭,中原动荡,战火也丝毫未曾波及此处,这里的臣民百姓安居乐业,陶然自得。后来,诸多前朝遗臣带着年少的太子一路奔躲而来。

    他们躲过身后追兵,躲过明枪暗箭千里迢迢来到黔南,来到这片往日被他们中原呲之以鼻的南蛮之地。

    这群朴素的黔南百姓接纳他们。

    世族相帮,是为了日后复僻江山,继续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是为了自己的族众子孙能够继续荣光。

    可这群黔南百姓何曾懂这些?

    他们只知晓自己是大应子民,他们的皇帝被叛军篡夺了江山,被赶了出来,他们要帮皇帝将叛军打回去。

    他们要帮周氏皇族重续国祚。

    可如今这日,他们往日忠君之念也一点点坍塌在铁骑践踏之下——

    徵军铁骑破城而来,面对一阵震耳欲聋的铁蹄声轰隆而来,织着赤龙纹的旌旗苍穹下迎风招展,无数明亮铠甲闪烁着凛冽光泽。

    贴地的马蹄落下,大地跟着颤抖,掀起一阵阵烟尘,喊杀声四起。

    整个旷野,黑压压的兵卒犹如潮水一般涌来。

    “徵军……徵军打入城了!”

    “快逃,我们快逃!”

    “快逃啊……”

    百姓们乱做一团,哭啼着携家带口四处奔逃。

    兵荒马乱之中,母亲死死护着孩子,却无力被荒乱的人流冲散。

    官道上小孩袄子乌红,头发结着一条条血痂贴在污渍斑驳的面颊。

    他小手不断晃着牵扯着地上的尸体。

    “阿翁……阿翁……”

    “阿翁醒醒……”

    众兵卒目睹,敌军铁骑中闯出大将,枪尖轻率地挑起地上小小身影。

    孩子许是吃疼,放声大哭。

    哭声唤起许多争逃中的百姓都仓促看过来。

    陈伯宗在诸将成片的惊骇眸光中,枪尖一转,将小孩抛向一旁副将怀里。

    若非副将眼疾手快,那小小的身子只怕要结结实实砸去青石板上

    孩子许是受惊许是吃痛,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哇哇哇哇……”

    陈伯宗拧着眉头,锐利的鹰眼眼刀一扫,朝麾下吩咐道:“将沿路孩童统一收捡起来,别叫他们占着官道。”

    副将见将军不是当真要朝着孩童动手,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声应下。

    倏尔,天幕间忽地传来一声声鹰啸,苍穹几只猛禽盘旋落下。

    来人捧着密信面带喜意,高声来报:“大人!有回信!”

    “密信得报,说是皇后身在南应朝阳宫,只是朝阳宫重重守卫,四下皆是南应国君的人,她们始终寻不到机会。”

    这一句,众多将领只觉得眼前数日的阴霾一扫而空。

    攻下数座城池,占取黔南腹地,仍不叫众人有半点松气。

    可如今……众人才觉心中巨石一下子送了下去。

    陈伯宗听到此言,登时眼神利如刀刃。

    便知是周道渊!

    果真又是周道渊!

    这南应国君为了复辟,竟宁愿与北胡王廷勾结,赠予胡人足足六处北境舆论图,襄助北胡踏破北境边防线!

    又与襄王叛军屡屡书信往来,借谣言风波暗中接走皇后!

    一桩桩一件件,早叫他们恨不能食之肉寝之皮!

    皇后一日不回朝,他们攻城行军便束手束脚。

    如今,为了大徵,为了天子,南应宫中便是龙潭虎穴,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闯。

    陈伯宗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吩咐围过来的手下:“去信回禀主帅,另联络宫中内应,带上一队轻装打扮,随本将入应宫!”

    “将军!万万不可!”

    众人闻言皆是惊骇不已,陈伯宗乃是此次前锋主将,怎敢叫他深入敌军皇城冒险?

    “属下去便是!”

    “是了,将军放心!属下等人去便是!属下务必会将娘娘平安带回来!”

    陈伯宗四毫不动摇,盖只因他知晓此事事关重大。

    若是他不亲自前往,等平城的天子得到消息,会不会因为不放心这群人的本事,自己亲自去了?

    会不会命自己等人撤军?

    到时候,可才是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