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碰(13-14)
作品:《触碰》    2023年6月8日
    0013
    钱磊觉得那事没啥要和陈舍交代的必要,毕竟小事情嘛……
    好吧,他真的怕陈舍弄死他。
    他决定,能瞒一天是一天。
    正当自己下定决心时,李鹏涛忽然打断他的思绪,“欸钱磊,看看这地方咋样,寒假就放那么几天还不好好耍。”
    “……”钱磊一边看着他的手机一边还不忘嘴上讽刺,“高考后你可以耍一辈子。”
    “傻逼吧你。快点认真看看。”
    “欸我想起个事,孙姐说寒假要我们去她家玩来着。”
    “我不去,我要独自闯江湖。”
    “……”钱磊随手指个最简陋的地方,“就这里吧,风景美。”
    “你他妈咋看出一个沙漠风景美的!”
    “……海市蜃楼美……”
    话音未落,钱磊又被揍了一拳。
    他往后缩了缩,正好碰到了趴在桌上睡觉的陈舍。
    而当睡觉的人被旁边的动静吵醒后,顺手给了钱磊一掌。
    被混合暴打的钱磊:“……”
    “老子要放寒假!不想在学校多待一秒!”
    离寒假越近,所有人的心也越沸腾。
    自从那次得知江予生理期会痛经的情况后,陈舍会在每个月固定的日子提前买好红糖和蜂蜜。
    然后在晚自习下后偷偷放进她的桌兜。
    每次的留言只有“医务室”这三个字,从来都不多说一句话。
    他一直以为江予没有发现不对劲,还在心里暗自笑着她傻。
    后来有一天,他在书里发现了一千块钱,扉页落出一张纸条。
    素白的纸条上写着:“替我转交给医务室,谢谢你们。”
    他顿了几秒,忽然笑了。
    原来他才是个傻瓜。
    天气越来越冷,江予穿得衣服越来越多,每次上学和放学时还围上一条厚厚的围巾。
    这副模样和当年的肉包子非常神似。
    每次她抓着辫子从窗户边经过时,都会惹得陈舍笑个不停。
    放寒假那天,班上的人都兴奋得大喊大叫,只有陈舍没有任何情绪。
    见不到宝宝了。
    他去走廊尽头站了一会儿,等到江予回班时,他也回了班。
    江予从后门进去,而他从前面进去。
    两人没有任何眼神交集,像大街上随便两个人的擦肩而过。
    唯一不同的,就是陈舍的余光瞟了好几眼遗失在门沿的裙角。
    在听到孙合组织寒假里聚个会的时候,陈舍默默感谢了她一万遍。
    不过在看到真心话大冒险这个傻逼游戏时,陈舍低声暗骂了一万遍。
    尤其是自己抽中的真心话——“那么请告诉大家,你喜欢的人的名字。不可以撒谎,不能你永远得不到喜欢的人。”
    陈舍选了惩罚。
    一杯经过几十道工艺的酒。
    又辛辣又苦涩。
    江予看到他喝完那杯酒后,下意识垂下目光。
    好像又是因为自己他才选的惩罚……
    在恍神的瞬间,转盘的指针指上她。
    她颤了一下手。
    刚刚选过真心话,现在只能选大冒险了。
    同样的瞬间,陈舍也颤了一下手。
    江予选中的大冒险是……亲一下对面异性的手背。
    陈舍连笑都笑不出,拿起了江予眼前的酒杯,就当自己自作多情也罢——“我替她。”
    替她选惩罚。
    替她受惩罚。
    “陈、陈……”
    陈舍闻言看过去,神色没控制好,他还蹙着眉。
    见他这副失控的模样,江予“陈”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太凶了……
    眼睛都红了……
    陈舍察觉到她害怕,淡淡地收回了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去了洗手间。
    刚刚解开了第一枚纽扣,现在他又解开了第二枚。
    酒精在焚烧着胃。
    真他妈难喝。
    脑袋又沉又晕。
    镜子里的人眼睛被染成酒红色,繁衍出来的欲望延伸至袒露出来的锁骨上。
    他粗暴地扯开领带,双手撑着洗手台不停地喘气。
    操他妈的。
    这破酒。
    想吐还吐不出来。
    “陈舍……”
    冰冷的月光能否再一次怜悯他并扼杀她的声音。
    “你别过来!”陈舍稳不住手往后面踉跄着,竭尽全力喊出来的话使他额头青筋全部凸起。
    江予颤了一下指尖,呼吸一紧,“对不起……”
    胃里不停地抽搐,陈舍猛地往洗手池里呕吐,吐出来一堆酸水,再无其他。
    江予连忙过去打开水龙头,抬起手在他背后顿了几秒,又收了回来。
    “陈舍……”江予偏着脑袋,去看他玫色的眼睛,“你很难受吗?”
    很难受。
    陈舍侧过身对上她的视线后又低下头,脚步踉跄地滑了一步,江予伸过手想扶他一下,结果下一秒重重的脑袋直接倒在了她的肩窝上。
    小肥手……
    宝宝……
    “是你吗……”陈舍蹭着软绵绵的脖颈,“是不是……”
    “陈舍,你醉了……”江予用手挡着他的额头,想把脑袋推开,脖颈却忽然僵硬了。
    湿软的舌尖舔着她那一片肌肤,像狗狗一样轻轻蹭着。
    又刺又硬的发丝擦得她缩了缩肩膀,“别……好痒……”
    “我好想你……”
    脑袋越来越沉,酒精麻痹着神经。
    宝宝鼓着腮帮,对着他的眼睛不停地吹气,“好点了没有呀,为什么眼睛里面会进沙子呀,还难受吗?”
    “嗯,我真的好想你……”
    “你好了点吗?为什么会醉成这样……”江予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将人扶到了客房,接了杯温水一点一点地喂他喝,“还难受吗?”
    “难受……”他没力气睁开眼,喝进去的水又吐出来。
    江予不停顺着他的背脊,“下次不要喝了好不好?”
    陈舍“嗯”了声,身体前倾,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
    两个人的刘海被蹭得乱七八糟,鼻尖轻轻碰着彼此,好像下一秒就会亲上去……
    江予躲了躲,放下杯子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推到了床上,半推半就之下,忽然有个东西落了出来。
    “咣当”一声。
    在地板上滚了几圈。
    房间里还没来得及开灯,冬天的冷月如霜,带着碎雪洒在了他们的身上。
    雕花木盒被撞开了木盖,里面的东西全部散落在月光之下。
    碎雪被高挂在天上的星星烧成氤氲的雾,平安扣在满天繁星下披上了银光,眼前的氤氲瞬间为它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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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14
    平安扣带着久远的记忆飘落在了眼前。
    无论是美好的还是不堪的。
    这短短的十八年里,江予的生命中发生过两次变故,一次在七岁,一次十七岁。
    七岁那年,江予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小哥哥,他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戴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但她好喜欢他,因为他好像她们家的狗狗。
    小哥哥比她们家的狗狗要可怜好多,他失去妈妈,还没有吃的。
    最重要的是他从来都没有吃过香草雪糕!
    于是江予答应了他,给他带好多好吃的。
    江予越来越喜欢他,喜欢他隔着口罩亲她,喜欢他摸她的脑袋,喜欢他给她编很长的辫子……
    但最后她还是和他分开了。
    离开公园的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雪,江予给了他好多钱,又答应他,一定会回来找他。
    她没有想要骗他,可不知道怎么了,她就是回不来了。
    他给她的玉坠一直挂着离心口最近的地方。
    江予希望佛祖能听到她的心声——保佑他。
    保佑他有好多好吃的,保佑他遇见和妈妈一样对他好的人。
    那一年冬天,她的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江予那个时候不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妈妈要带她离开家,可爸爸不同意。
    妈妈不愿意再拖下去,同意了把她交给爸爸。
    临走前,她哭得稀里哗啦。
    不知道为什么哭,她只知道妈妈不能跨出那道门。
    但妈妈还是离开了,她抱着宝宝,拍打着宝宝的背,让宝宝不要哭了。
    她给宝宝说:“不哭了。妈妈的家永远是宝宝的家,以后受委屈了妈妈就带宝宝回家。”
    她看着妈妈渐行渐远的身影,越哭越大声。
    后来家里又来了一个女人。
    爸爸说这是新的妈妈。
    江予使劲摇着头不肯要新的妈妈。
    可还是阻挡不了大人们的抉择。
    她不肯叫这个女人为妈妈,爸爸也不再勉强她,让她叫翠姨。
    那个时候,她很怕翠姨,因为翠姨是个特别坏特别坏的女人。
    她总是趁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打她。
    并且威胁她不准告诉爸爸,不然就会撕烂她的嘴。
    她明明已经很乖了,一放学她就会帮翠姨洗菜洗碗,会帮翠姨扫地收衣服。
    但翠姨还是要打她。
    翠姨喜欢用衣架抽她,她不能哭出来,因为越哭衣架便抽得越狠。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不能平躺着睡,因为会压着后背的伤痕,那样会很疼。
    她的伤口越来越多,翠姨看见了就换了地方打,扯她的头发,踢她的腿。
    后来翠姨怀孕了,打她频率越来越少。
    而爸爸对翠姨越来越好,他几乎快忘了自己有个女儿。
    有一天,她实在撑不住了,趁翠姨洗澡的时间里偷偷给爸爸说,她想在学校寄宿,这样方便翠姨照顾孩子,以免分心照顾她。
    爸爸很快就同意了,并且夸她懂事。
    她所读的寄宿学校是一学期回家一次,每每这个时候,她就希望这个学期再长一点,长一点点……
    只要一回到家,那个女人就会疯狂地抽打她。
    翠姨像最疯狂的恶魔,每次都会将积攒了半年的怨气全部发泄在她身上。
    “小畜生!”翠姨一边唾骂一边挥动着衣架,铁质衣架抽弯了就会换成新的。
    “你个小畜生,谁让你去寄宿的!”
    江予不吭声也不哭,只是默默地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偶尔会思考,为什么一年四季地板都是这么的冷……
    “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小畜生!”翠姨扔了衣架,用脚狠狠地踢她的肚子。
    “啊……”江予忍不住叫了一声,捂紧了肚子。
    可就是这一声,让翠姨更加疯狂地踢她,她用手挡,就踢烂她的指头。
    她缩紧身体,胃里面一阵酸水,再一次被踢时,她吐了出来。
    “操!”翠姨连忙收回脚,扯住她的辫子开始往地上磕,“谁让你吐的!!!”
    额头扣在地板上的声音越演越烈。
    “小畜生!”翠姨扇她的脸,“说你自已是小畜生!”
    她紧闭上嘴,脸被扇麻了也不吭声。
    “说不说!你说不说!”翠姨边踢她的肚子边扯烂她的衣服,忽然眼睛一亮,从她熊口里扯出一条红绳。
    红绳上挂着剔透的玉坠,上面雕着佛祖。
    奄奄一息的女孩突然拼命扯回红绳,这一举动让翠姨笑得更加阴险。
    “你那不要你的妈给你的是不是!”翠姨按住她的双手,重新拽回玉坠,“说!说你自已是小畜生!不然我就把它摔烂!”
    “快点说!”翠姨使劲扯了一下玉坠,勒得她后颈红了一圈。
    “我……”江予连忙抓上玉坠上的手,勉强张了张口,声带哑着不像话,“我说……”
    眼泪止不住砸在地板上,窗户外面的月亮爬上了她蓄满泪水的眼睛。
    “我是……我是小畜生。”
    话音刚落,玉坠终于重新摔回了她熊口。
    五个字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紧紧握住玉坠,不禁想,他失去了妈妈,也会像她这样吗?
    手指划过玉坠边缘。
    求求佛祖替她好好保佑他。
    无尽的夜幕里匿去了最后的新声和逐渐消失的笑声。
    *
    这次假期过后,江予向班主任表明了情况,说家里的后妈有了小孩,她经常受排挤,她想一直待在学校。
    这话说得委婉,但班主任也是离异家庭,很能理解她的感受,同意假期她来老师宿舍。
    江予在老师宿舍也很乖,知道了“寄人篱下”是什么意思的她会帮班主任干很多活,偶尔会因为一个眼神就迅速躲进房间。
    妈妈总是来看她,可每次都被爸爸或者翠姨赶走。她一个人在门缝里偷偷看着妈妈一次次远去的背影,却不能说一个字。
    爸爸得知江予不回家后,也没多说什么,偶尔回去学校看她,翠姨也会去。
    但她总是远远地见他们一面,不愿意看见翠姨。
    江予习惯了什么都是一个人,但每当第一片落叶吹到她掌新时,她总会想起另外一个人。
    新里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他的模样,延续到第一场大雪纷飞。
    某天她在一本书上看到了一句话——
    “我的新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此起彼落,敲扣着一个人的名字,这是寂静的脉搏,日夜不停。”
    那节安静的晚自习里,她忽然忍不住地哭。
    周围的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她忍住抽噎跑出了教室。
    这样谈不上好坏的生活一直到她十七岁。
    那一年翠姨在车上和爸爸争吵,两人出了车祸,连同车上的小孩无一幸免。
    人生中第二个变故出先了。
    江予知道,从此以后,她没有了爸爸。
    还有几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在成年之前,她永远失去了爸爸。
    妈妈告诉她:“死是生的开头,生是死的起点。”
    同年夏天她被妈妈接走,转了学,来到a市中新上只剩一个月的高二下学期。
    这十一年里,什么都在改变,唯独不变的只有妈妈仍然喊她宝宝和熊口处温热的玉坠。
    再次回到从前的公园时,那里已经被改造成了小区。
    江予看到眼前的景象,忽然哭了起来,妈妈连忙抱着她问她怎么了。
    她越哭越厉害:“我找不到叶子了。
    “他找不到我了。”
    *
    “我的新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此起彼落,敲扣着一个人的名字,这是寂静的脉搏,日夜不停。”——余光中《风铃》
    “死是生的开头,生是死的起点。”——释证严《静思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