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3)

作品:《万人迷的朕只想咸鱼[穿书]

    纪筝如遭雷殛,全身一觳觫,那个名号好似从皇宫里追出来的乌云,阴魂不散地一点点笼罩过来,马蹄声狠狠踏在他的心口上,扑通扑通,一下子猛地攫住他的咽喉。

    暮色四合,乌鹊归林。木筏渐渐漂泊移动起来,顺着石滩,往下,往那波纹漫漫的水中。一只修长净手仍坚定地停泊在他的眼下,臣带您逃。

    纪筝没有伸手握住。

    下一秒,明黄下摆在空中划过小小一道弧,他整个人扑到了伸手人的怀中,挤在那方窄窄小小的木片上,随水漂,随水走。

    纪筝不低头看水,只把头埋在那硬而暖的护甲前,声音闷闷的。

    你带我逃。

    飞尘四起,马蹄声停住。

    圣上,前面是水滩了,车过不去。想要上山,这里是最近的路。顾丛云遛着马绕了车厢一圈,始终未能撩帘,不如,圣上下车

    他遥遥望着那河中央,天色昏暗下来,好似是什么本地农户猎户在乘木筏渡河,人形影影绰绰,看不甚清。

    车帘在他身后被风撩开了一瞬,顾丛云迅速回头,却只捕捉到了那人剪影,不用,绕过去,从另一侧上山。

    可是,那样要多费

    绕过去。那声音不容置疑。

    是。顾丛云抱拳,圣上。

    鬼使神差地,他又侧目,抬眼望了望那河中心的木筏。

    木筏在那片广阔水域上小得犹如一片叶,一个浪头就可将他们轻易掀翻。

    纪筝坐在明辞越的对面,蜷着双腿,小心翼翼。

    一点水声,一个浪花,都能让他不寒而栗,四周天色早已昏暗下去,只有明辞越身上的护甲还有脸侧那面具,反射着点点寒光。

    仿佛身处噩梦之中,与那束照亮到深水最底的月光一起,坐在了梦魇的正中央。

    是臣准备不周。明辞越起身,木筏随之一阵摇摆,圣上可是冻得发抖?

    不不不,你别过来。纪筝欲哭无泪地连连往后退,生怕木板就此倾覆。

    明辞越好似在黑暗里笑了一下,又好似没有,他的声音仿佛怕要惊动夜风一般,轻轻的,臣的家乡四处都是水,那儿长大的孩子天生识水性,会扎木筏。

    朕总是把皇叔当成西北人。纪筝下意识地接到,他这才发觉明辞越还带着那张西漠狼首的可怖面具。

    明辞越摇头,臣从江南来,戍守西疆去,那里是臣的第二个家。

    纪筝又问:那京城呢?

    明辞越抬眼,长久地凝望着他,京城于臣而言,只是一个有圣上的地方。

    纪筝叹了口气,他不怪明辞越有这样的反应,停顿半天,只说得出一句,朕信得过明家。

    他知道剧情,当然信得过。

    京城对于明家而言,更是一个受刑之地。

    你若想重翻旧案,以证明氏清白,朕可以帮

    明辞越打断他,摇了摇头:说好的,今夜臣只关心圣上。

    话说得那么轻描淡写,纪筝不信。

    那明夜呢,后夜呢。他说得入神,有些想伸手触碰那西漠狼首的面具,可两侧即刻溅起了不小水波,令他猛地回神,悻悻收手,这一张木筏的距离眼下又变得那样长而遥不可及。

    即便那日你真跟着西漠人离开,朕也不会怪你,或许真如他们所说,你属于大漠。

    一直带着它,不累么。

    面具是臣从前一任西漠狼主的脸上摘得的,那是家父战死的第三天,兵营断粮的第十天,先帝因家父供职的乌州贪腐一案而下令全军撤回的第十三天。明辞越顿了顿,声音微沉,即便诏令已下,军粮已断,明氏从未后退,家父是战死的,死在敌人的铁蹄下,而不是蒙冤受审,死在国人的牢狱中。臣偷捡的是西漠粮,杀的是西漠人。

    十余天的拉锯战,冤屈情,鬼门关,就被明辞越用这几句话不轻不重地敷衍过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及当年事,说罢,声音又平静了下来,那时圣上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与您无关。

    纪筝心想,那时自己也不小了,只不过跟明辞越还隔着一本书的距离,在书外看尽他蒙受冤屈,却仍要浴血嘶吼。

    无能为力之感,比当时读到那处时更甚了。

    是大燕对不起明氏。

    明辞越印在月下水面的影儿好似剧烈一阵抖动。

    纪筝知道这句话来得又晚又苍白。

    那为何之后西漠杀到边防城下,你还赶来救下城墙上的先帝,还是放不下忠诚么。纪筝叹气,这是他看书时就想问的问题。

    于情于理,即便不救,又能如何,往后史书无法斥责明氏半分,这只不过是一代国君听信谗言,践踏忠心,自作自受的下场罢了。

    我若不救,与他又有什么区别。

    那对朕呢,也全是因为忠诚?纪筝情不自禁地追问了一句,却又蓦地止住声,缩缩首,别这么看着朕,朕又没说错。

    明辞越沉默以对。

    那从木筏另一侧递过来的眼神,好似将这舟推上了浪尖,又将纪筝一眼洞穿。

    舟真的开始前后左右摇摆了,咿咿呀呀响个不停,连带着江色寒光一同摇曳荡漾,温柔又残忍的水波推着他,摇晃他,抚慰他。

    纪筝吓得不敢动,他退无可退,重量渐渐向后倾斜而去,皇叔别过来,要翻了,真的要翻了。

    忠只能驱使臣去救人,无法让臣

    吻比寒水先一步到来,纪筝被轻轻扣住了后脖颈,坠不下,逃不开,离水面只有一拃近,温热在上,冰冷在下,乌发浸湿,瓣也湿。

    唯有昂着脖颈努力相贴,才能从那朦胧明月的牙关间掠夺攫取呼吸。

    他要融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情的小船说翻就翻。

    珍惜美好的私奔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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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俯在他身上的男人声音低低的, 圣上,别动。

    舟上之人停下!

    纪筝猛然被惊醒。

    倏然,几只带着火光的箭打破了洒在他们身上的月光, 照透天际,映彻在他的瞳孔深处, 落在四周水面。

    焰色四起。

    皇叔, 危险!

    纪筝反应过来明辞越为何方才会突然扑上来,他猛烈挣扎,却被死死护在身与水与舟之间。他想张口去喘息, 去呼唤, 那个吻察觉到了他的反抗, 紧跟上来, 掠夺,堵塞。

    无数箭雨继续洒落在水面,擦着他们的木筏边缘而过, 擦着明辞越的肩头而过。

    液体滴答在他的睫羽上。

    岸边之人怎么会突然折回,怎么敢下杀手。

    吻还在凌乱地加深, 纪筝的脑海一片空白,泪也胡乱, 只觉口齿之间慢慢蔓延开一股血腥味。

    他们就是水中央漂浮难定的一个活靶子,而皇叔充作了他的盔甲。

    就在纪筝下定决心要把明辞越推开护下时, 箭雨突然又停了, 岸边马队的明灭火光出现了些许变化。

    谁命令你们返回射箭的!顾丛云揪住为首人的领子,压低声音,狠狠问道。

    顾公子,是是武安侯的命令,路上遇到的除圣上之外, 其余一律除掉。

    顾丛云低骂了一声,将他甩在一旁,刚想下令停止,回首看了眼马车,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他点了点头,挥了下手,那些侍卫微微减缓速度,继续向水中放箭,动作一下子变得随意散漫极了,箭射得又偏又乱,几乎就是毫无目标。

    #@#顾,你在做什么?!车内的怒吼声猛然拔起,模糊混乱,喊破了音。

    顾丛云回到马车边,车厢的帘子又被人猛然甩下,里面的人已经恢复冷静,朕叫你赶路,你返回来射杀那些平民百姓做什么。

    我担心那些是方才绑架您的人。他就趴在车窗外,离那帘子分毫近,瞧着月透在上面的剪影,祈祷着何时起点小夜风。

    朕就在你这儿,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车内的声音平静,又有些嘶哑得发音艰难。

    顾丛云好似就为了听着一句话似地,自己悄无声息地笑了,自言自语道:约期还剩一天,但圣上选择把我留在身边,我就什么也不会乱说。

    箭雨戛然而止,马队掉头,在一片扬尘中浩浩荡荡,快速向另一边的上山路行进。

    火光燃尽了,水面又恢复寂静冰冷的粼粼月色。

    【他的忠心是献给天子的,你受之有愧。

    你可以把我留在身边或者想办法杀掉我。

    再或者,去跟他坦白,看看他对你是不是只有臣对君的忠心。】

    忠心换来的不会是一个吻。

    就这么简单。

    明辞越吻他,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个。

    那些画面飞速闪回,纪筝的大脑被那些漫上来的话语淹没,又被逐渐加深的吻拖拽上岸。

    他们越坠越深,乌发在阴影里如海藻般漫开,冷水没过了半个脸面,睫羽扑闪着水花,怎么也睁不开。

    纪筝下意识地向上勾紧身前人的脖颈。

    哗地一声,无数水花飞溅如瀑落下,窄小的木筏在失衡的边缘被吱呀一声拉扯回来。

    是皇叔自行跳入了水里,趴在木筏边缘,上下起伏游动。

    纪筝呛了几口,顾不得湿漉漉的自己,忙着用手上下摸索他背上的伤口。

    奇迹又怪异的是,如雨滴般坠落的那么多支箭头,竟无一支命中他们,明辞越肩背上的伤多是一些蹭破皮肉的小伤口,被冷水泡过后,已经止住了血,呈现瘆人的惨白色。

    纪筝这才松了口气,微微放松下来,刚压下去的泪快又要泛起来。

    真死了怎么办?!纪筝胡乱抹了把脸,俯下身,趴在木筏边缘,捻着明辞越的下颌,让他抬头与自己对视,死在朕的身上,得了个忠义好名声,让全天下都夸皇叔是正人君子,壮烈牺牲,你是不是就心满意足了。

    算盘打得真响亮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

    告诉你,你不要想着朕会伤心半分,朕要把你抛尸荒郊野外,然后回宫当皇帝三宫六院吃香的喝辣的夜夜歌舞升平,你,你就给朕沉在这水底,尸骨腐朽不入皇祠纪筝越说越快,越说越气,气到又开始抹脸,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象不来,如果皇叔死在他身上

    明辞越只是安静地等待他说完,撕了布条,沾了水,抬起手给他擦脸。

    纪筝看他嘴角还带着点浅笑,更生气了,这次还气自己不争气,挡开他的手,没好气道:皇叔在笑什么,朕可猜不透皇叔的心里。

    那矮他一截的身躯在水中似乎微微僵了一下,继而轻松道:臣在想,圣上若真能忘了臣在臣死

    呸呸呸,闭嘴,闭嘴!

    他的嘴被纪筝伸手胡乱捂住,又侧头躲开,压低声音道:臣是说臣比圣上年长了那么多岁,早一步离开不也正常?

    纪筝全身一阵抖,垂下了头,手一点点滑了下去,像是没想到,又像是从来不愿去想。

    这副躯壳才是弱冠之年,他本人二十出头,而书中的明辞越根据推测怎么说也有二十七八,他本就是寄居者,有何脸面去幻想两人在这个世界的百年之后。

    可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年长者的优势,比对方先一步看清世界浮华后还能先一步潇洒离去。

    纪筝心头,一丝异样一闪而过。

    纾解,接吻,逃亡这些时日,明辞越带着他做着相爱之人之间做的事,那些原书剧情里没有的事,他下意识地察觉到一丝古怪,不寻常,不真实。

    方才急切而频繁如雨点般落下的吻,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都一次性用尽。

    为什么要这样。

    嘴比脑子快半拍,纪筝下意识地命令道:那皇叔还是死朕身上吧

    不对,是朕身旁笑什么,不准看朕,把头转过去

    纪筝自顾自地别过脸,半晌,没忍住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人依偎在一张烂木筏上笑得厉害。

    今夜这里不是天下身份最贵的天子和亲王,狼狈不堪,一身伤口的亡命人,死里逃生,又复何求?

    没过多时皇叔,这里是哪?

    一叶木筏漂过了岸,半面山坡暴露在他们眼前,在树丛遮掩之中,由低到高数百座屋顶,檐角相衔,形成了层层阶梯,红墙黄瓦,叠缀成重重幻影,从下而上依次亮起了火红烛光,最高处响起的晚钟庄穆森严。

    眼前岸边的人,一身布衣,朝他们行了礼,手中的小红灯笼,恍惚摇曳。

    还能是哪,灵苍寺,先帝多年痴狂礼佛,建造出的堪比王府皇苑规模的皇家寺庙。

    不得不说,若是避世逃命,这里倒是个停脚的好去处,前提是没有

    纪筝头皮发麻,幸好迎来的只是几个小沙弥。

    你家和首座高僧,玄迁大师呢?他连忙追问。

    小沙弥牵着缆绳把他们固定在岸边,这才扶着纪筝的手,接他下船,笑眯眯地答道:大师说今夜圣上就会乘舟而来,来此潜心祈福,特派我们在此等候多时,他临时有客脱不开身,失礼未能远迎,稍后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