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二更)

作品:《摄政王的真香火葬场 小说

    二人出城来到了镜湖,苏隐玉将小白从马车上抱了下来,走到湖边的一颗柳树下。

    看着湖面上的涟漪,苏隐玉道:“小白应当会很喜欢这里。”

    他笑着,褐色眼眸中却是化不掉的悲伤。

    虞鱼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踟蹰片刻,干脆转身拿出了马车里的铁锨。

    苏隐玉见状忙伸手道:“给我吧,小鱼。怎么能让你做这种粗活。”

    “没关系的。”虞鱼熟练的将铁锨插进了泥土中,仰脸笑说,“你忘了,我是从乡下长大的,这种事我以前经常做。”

    说话的功夫,她已经利落地将土坑挖好了,“玉哥哥你看这样行吗?”

    心底的悲伤有片刻的停顿,苏隐玉看着她,轻轻道:“小鱼,谢谢你。”

    谢谢你之前的维护和现在的陪伴。

    虞鱼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值得他道谢的事,随意摆摆手后,就蹲下去,小脸凝重的看着他将小白放了进去。

    先前碰见,她总觉得小白张牙舞爪的很吓人,如今她倒宁愿自己再被它吓一吓,哪怕被抓两下都是值得。

    苏隐玉和妙妙那么喜欢它,就这样走了,实在太可惜。

    想起身离远点,给他们留出道别的时间,谁知还不等她站起来,苏隐玉就已经摸了摸小白僵硬的身体,沉默地捧起旁边的泥土洒在了它的身上。

    直至白色皮毛被泥土覆盖,他都没说一句话。但是他这样,反而更令人心疼。

    虞鱼将手帕递到他面前,低下头小声说:“玉哥哥,难过的时候就哭出来吧,心里会好受一些。你放心,我不看你,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不想哭。”苏隐玉就这湖水洗了把手,这才接过小姑娘递来的手帕,眉眼中浮现着悲伤和迷茫,“我只是不明白,明明我才是她的孩子,为什么她却要一直偏袒苏成玉。”

    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又要将他从镇上接回来,就为了让他看看她是怎么宠爱别人的孩子吗?

    虞鱼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干巴巴地说:“至少苏伯伯还是很疼你的,还有妙妙,她也很敬爱你。”

    苏隐玉闻言轻扯唇角,“或许吧。”

    虞鱼本就不是能说会道之人,听完这句更是支支吾吾地接不上话,小姑娘为难地皱成包子脸的模样娇憨可爱,苏隐玉下意识地提了提唇角,而后偏头看向湖面道:“小鱼,你说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吗?”

    “我不知道。”虞鱼伸手将面前的小土包拍平整,“我没有父母,我是爷爷奶奶捡来的孩子。”

    苏隐玉呼吸一滞,旋即目露歉色,“抱歉小鱼,我不知道”

    “没关系呀。”虞鱼不在意地弯起杏儿眼,“爷爷奶奶对我很好的,有他们在,没有父母也没关系。”

    阳光下的她笑靥如花,一双杏儿眼弯成了可爱的月牙,在粼粼的湖水下闪闪发亮。

    苏隐玉想,这就是在爱中长大的小孩吧,像一颗小太阳,永远炙热生光。

    心里说不上是羡慕更多还是苦涩更多,苏隐玉垂下睫羽道:“其实,我之前的爹娘对我也很好。”

    他是在一个小县城长大的,那时他还不叫苏隐玉,叫刘念。他的父母也非高高在上的相府主人,而是一对扎进人堆里都找不出的普通夫妻。

    刘氏夫妻两个虽没上过学,但也是勤勉上进,开着一家小面馆,因而苏隐玉幼年的记忆里,充斥着都是一股面香。

    他从没怀疑过自己并非二人亲生,因为他们对他真真是极好不过,但凡买了肉,总是先紧着他吃,夫妻二人就只喝口肉汤沾沾腥味。

    一家三口也称得上是其乐融融。

    那时苏隐玉总觉得自己是镇上

    最幸福快乐的小孩,但现在每每想起,倒觉得不如被他们苛待打骂着长大,至少这样在真相到来时,他不会心如刀绞。

    他身上散发出的低落和悲伤,让虞鱼这个局外人瞧着都有些鼻酸,正想劝他不要再回忆,就听见苏隐玉说:“那日,雨下的特别大。”

    当时他正在外面同伙伴玩,见下了雨,便立刻折了荷叶当伞,兴冲冲地跑回了家。

    因为每逢下雨天,他都可以吃到他娘亲手做的热汤面。

    然而这次等他跑回家,没闻到汤面的芳香,反而听到了一声声悲戚的求饶。

    “大人饶命!”他爹哭着说,“草民也是一时糊涂,才做出了这种傻事!可孩子是无辜的,恳求苏大人看在养育多年的份上,放过草民的儿子吧!”

    “是啊!大人!我们夫妻二人自知愧对大人,这些年来一直将公子视为己出,并无半点苛待!苏大人若不信,可以去问,可”

    回头的功夫,他娘就发现了他,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似的,连连招手让他过来,“大人你看,小公子真是好好的!我把他还给您,求求您,饶我儿子一条性命吧!”

    苏隐玉从未见过他们哭的这般伤心,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掉了眼泪,直到椅子上的那位大人将他抱了过去,他才终于缓过了神。

    “孩子,这些年让你受苦了。”苏丞相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眉眼欢喜道,“来,快叫爹爹。”

    他听了,下意识去看自己叫了七八年的爹爹,只见对方像是撞了鬼一样,摆手尖叫道:“别看我,我不是你爹!你是我偷偷换来的孩子!”

    那时他还不懂,什么叫换来的孩子,后来回了相府,上了学,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夫人是在九个月回京途中生下的他,当时事出意外,便随便找了户人家落脚,而选中的,正好是刘氏夫妻一家。

    谁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意外,苏夫人突然早产,又是从寺里回来,因而并未带稳婆,身边的丫鬟们又都是未经人事的,因而接产的任务就落在了刘妻头上。

    孩子有惊无险地落了地,刘妻看着怀里白生生的小婴儿,不知为何就突然想起了自家孩子。

    她的孩子明明是足月生下来的,而且都已经养了一个月,依旧不如怀里的这个孩子重。

    于是她就起了邪念,趁人不备,偷偷将孩子换了过来。

    这一换,便是七年。

    “七年,足够改变很多事。”苏隐玉平静道,“即便我娘知道我才是他真正的儿子,可养了七年的孩子,她又怎么忍心拱手送人。”

    对于相府来说,再多几个孩子都养的起,然而他们却忘记了,对他来说,这件事到底有多残忍。

    原本属于他的东西全被苏成玉抢去,还要接受他时常的欺负和骚扰,他不仅要看着要受着,还要听他娘说——

    ‘阿成被宠坏了,你这个当哥哥的,多让着他些。”

    你听,当哥哥的。为了给苏成玉一个合适的名分,连他们的年龄都要调换,爱子如斯,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念此,苏隐玉自嘲地轻笑一声,“我也真是傻,这么多的前车之鉴还不够吗?何必还要再去被人羞辱一次。”

    虞鱼全然没想到苏隐玉的经历竟如此坎坷,听得眼泪汪汪还不敢哭出声来。

    这下她总算明白苏隐玉为什么这么温柔,为什么要说温柔无用。他的温柔都是被逼出来的妥协,这样的温柔,不要也罢。

    “看你。”总算从回忆中抽出神来,苏隐玉伸手给小姑娘擦了擦眼泪,“我还没哭,你哭什么。”

    虞鱼这下更憋不住了,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吧嗒吧嗒地砸在苏隐玉的手背上。

    苏隐玉还是头一回知道女孩子能够一下子掉

    这么多眼泪,惊讶之际,就见虞鱼白净的小脸上多了几道泥印。

    心里的沉闷和怅然蓦地消散几分,苏隐玉笑出了声,“快别擦了,手上都是泥,好好的小美人儿都弄成个小花脸了。”

    将手帕浸湿递给她,苏隐玉盯着小姑娘哭红的眼睛,突然问:“小鱼,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看着她猛然张大的杏儿眼,苏隐玉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唇,又笑着补充,“我的意思是,喜欢同你来往。”

    虞鱼这才松了口气,摇头说不知道。

    “因为你是头一个在我面前说苏成玉不是的人。”

    谁都看得出苏成玉比他这个正经嫡子受宠,而苏妙,他的亲妹妹,也被这许多年的情分牵绊,并不是完完全全地向着他的。

    唯有虞鱼,这个才有几面之缘的小姑娘,会担心地小声同他说,二公子好像不喜欢他,希望他能小心些。

    成日里喝着琼浆玉露的人,必不觉得甘霖爽口;而他长于烈日炎炎的荒漠,甘霖于他而言,是他在这风沙之中活下去的希望。

    虞鱼于他,犹如甘霖。

    只可惜这些话,还不能一字不落地讲给她听。

    出神之际,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腕上的手指细长如葱段,白皙若凝脂,隔着长袖都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热,抬眼看去,便瞧见那张娇俏小脸上藏不住的关切和心疼。

    接着,他听见虞鱼说:“玉哥哥,你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他听过好多人同他说过好多次,可唯有这一次,他选择相信。

    “嗯。”苏隐玉垂眸,看着少女指尖透出的薄薄粉意,心里的郁结也逐渐软了下来,“小鱼说得对,都会好起来的。”

    虽然不知道以后如何,但至少现在这一刻,这世间于他,的确美好。